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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兮文学 > 七情策 > 第十四章 狩与被狩
 
  闻秩宇见她回来,给她递了个眼神,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而她走后,闻横川自然与蒋斌没什么好说的,刚欲离开,蒋斌出手与他对掌,闻横川的铁手跟他对掌的人都是傻子,但蒋斌没有认真,因他是使臣,闻横川也不会乱来,蒋斌边打边道:“你在岐地做的事以及和西北的联系,瞒不过我们。你无非是在图谋她的权柄,如果她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会联合闻秩宇把你铲除。”

  闻横川冷笑道:“你觉得她不知道?你真的和她认识了那么久?你真的认识她吗?”

  “你救她一命,不外乎你还需要她平衡朝廷,以免闻秩宇势大,让你彻底翻不了身罢了!再呆下去,她不仅要似当年的虞瑾瑜,还要有两个蓝秋封了!”蒋斌嗤笑道。

  “难不成跟你走?你别做梦了,不要说她走不走,她也走不了了,从她成了射卿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语毕,闻横川与他各自退开,而后挑眉道:“你西武如今占着黄岩关,背水与西武阻断,不如多想点我皇兄会答应会让步的条件吧。”

  过了一阵子,蒋斌与闻横川也入座了,希夷正在喝一碗热汤,一看就是刚呈上来没多久的,他这皇兄还真是舍得关照人,在皇后面前对个外臣又送汤又送衣的。

  希夷把汤放下,对他轻声道:“刚刚多谢你了。”

  她并未传音入密,但在嘈杂的大殿里,本该无人能听见,可她却忘了今次边上是杜向卓。

  “无事。”闻横川道,斜眼一瞥见她袖袍底下似乎有些青紫,眼神停顿了一下,但随即移开了,希夷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便收了手不再碰桌上的东西了,双手放在了膝上,去看殿上歌舞。

  “射卿大人的风华秋应该跳得不错,据说是亲自与左丘文君学的,如今左丘文君也已全身而退喜结连理,淮西侯则倒了台,短短一年,离国已是大变了样。”闻横川见她看歌舞,才记起这茬,对她道。

  “我也只学过那一支舞,而对这些女儿家该学的一窍不通。”希夷仍看着舞女跳的七仙会,因着无趣自然就与他闲聊起来,“我也不是被培养来做这个的。”

  “大人既要学医毒蛊术,武道上又是先天,人力有时而穷,至少这两项,大人都已尽心钻研至化境。”闻横川道。“而世家贵女学琴棋书画,总也出不了几个绝顶。”

  他都夸到这份上了,希夷反倒没话接了,推也推辞不掉,接又有点顺杆子往上爬了,只好客套的笑笑,不再说下去了。

  “此番射卿与十三弟,以及杜爱卿都立了大功,就论功行赏吧。”闻秩宇想起这一茬,顺口一提。

  “多谢陛下。”三人齐齐谢道。

  “说来,离国的射卿大人当真不凡,从前在西武,连小小的帮派内务,都懒得过问,没想到政事上却是一把好手,先是内平外戚,后又治水赈灾,不知为何来了东离,射卿大人反而如此励精图治?”蒋斌开口问道。

  朝廷上交头接耳的朝臣们突然全部闭嘴,看向希夷,她从前是西武人?

  看陛下的神情,似乎早就知晓。闻秩宇明白此话会让希夷在朝廷上处于一个不利的位置,于是开口道:“射卿生于我东离,客居西武,无论如何,根总是在我东离,始终是我东离人。”

  他此时出言力挺,是在原本倾斜的天平上加上筹码,昭告朝臣,希夷并未因此受到疏远与怀疑。

  希夷也已做好了被他刁难的准备,淡淡道:“太尉大人,本官生是东离人,死是东离魂;客居十三载,终是识故乡。他日百年之后,魂归故里,总是东离。”

  蒋斌笑了,举杯遥敬,不再多说。

  殿上诸多臣子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饮酒作乐,直至酒过三巡,曲终人散。

  希夷走出大殿,深夜寒凉,披上了裘衣,因着蒋斌那一掌阴寒无比,与蒋惜年的那掌三途截脉手似乎起了共鸣,寒风拂面希夷不禁咳嗽起来,再调息之时寒气反倒顺着气运周天汇在一起了,不仅没压住,咳得还更厉害了,左掌捂唇,挪开时还见了血。

  这一掌......要是不早点解开,自己也没什么活头了吧......

  她垂下眼眸。

  解开?谈何容易,没个三年五载,实在是难,而拖得那么久,总有些损伤会留下来。

  “你不要紧吧?”闻横川看见她手上的血,皱紧了眉头,她摇了摇头说道:“习惯了,不碍事。”

  朝臣三三两两成群离去,东长鸣兄弟还是跟在希夷后面,单单是离席,就能看到分了四五批走的人,东离朝廷看来如今的确是鱼龙混杂。

  ......

  转眼入了冬,蒋斌与闻秩宇商谈许久,都在摸对方的底线,希夷为了避嫌,都没有怎么过问。

  国狩大典,一般都是冬狩。东临东有弱水,西有长亭,南有南川,北有皋山,冬狩和国狩大典,都是在北部皋山的皇家猎场举办。

  皋山不高,也不算大,但整个皋山都在猎场之内,如今是十月底,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整个皋山银装素裹。

  但东离目前前两位皇帝都是马上定江山,骑射都是有真本事的,闻秩宇是个特例,再说了,皇帝武功不好,那又怎么样?比起前两位任性妄为,暴戾成性的君主,文人百姓自然更能接受他。

  希夷还是一身紫衣,但是是骑装,闻秩宇特赐此服,以示皇恩浩荡,这是无上的荣宠,当然也告诉了百官一件事。

  闻秩宇想要让希夷代替他参加这次国狩大典,但这种机会,他不能展示盖世的武艺,那么选一个替代也无可厚非,况且他是君主,就算他不通骑射,不会打仗,只要有精通此道的臣子为他善用,为他马首是瞻就足够了!

  而这样的臣子,显然不可能是闻横川,杜向卓之流,只能是希夷。

  所以百官比较奇怪的地方还是这个射卿怎么会骑射?纵然她武功绝顶,骑术也可以是打马江湖时所学,但这射箭没有功底是不行的......再想想几日前宴席上蒋斌的话,心里不禁全是些小九九。

  “射卿大人今日英姿飒爽。”闻横川骑着白马,过来与她拱了拱手。

  希夷没有理他,正在挑马,她府上并没有专门的马匹,毕竟她也不是武将,对马没有讲究,也不会骑马出行,她看了一阵子,潘玉心也被闻秩宇领过来。

  她自不可能去挑那匹温顺的母马,这想必是给潘玉心留的,挑了旁边一匹黑马,接过舍人给的饴糖,喂给这壮硕的黑马,安抚的摸了一下它的脖子,这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这黑马晃了几步,撅了撅蹄子,但很快安静了下来。

  潘玉心自然不肯选母马,她北山长大,从小到大驯的宝马至少也有双手之数,背井离乡远嫁东临后,陪伴十年的宝马本就没能带来令她无比沮丧,闻秩宇不善骑射,就算再是宠爱她,她在宫里也只能努力去学从前从不喜欢却必须学的什么东西,不过她偶尔拿个软剑耍一耍剑舞,与闻秩宇讲些北山趣事,倒也新鲜。

  比起希夷,潘玉心恐怕骑射要厉害很多,只可惜她到底是宫妃,哪怕真的行,闻秩宇也不会允许她上场。

  潘玉心是挑马的好手,希夷误打误撞选了匹品相和资质最佳的,她便左顾右盼,希夷看她总算把那皇后气度下掩藏的天真烂漫露出来一点,心道潘玉心来了东临后,变的岂止一点,在北山的时候,这位应该过的都是弯弓饮马的快意日子吧?

  潘玉心的封后大典,她人在泽西道,并没有赶上。

  却见潘玉心最终走回了闻秩宇身边,低着头低声道:“陛下,臣妾想与陛下共乘一骑。”

  希夷闻言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然而立即收回视线,驱马到猎场上去了。

  这国狩大典,先以射艺比拼开始,然后国君射了第一头猎物,臣子才可以入猎场去狩猎。

  等她勒马与符舟、杜向卓,闻横川等一众武将到一起去,猎场上文官就只有她一人,女人唯她和闻秩宇怀里的潘玉心两人。

  潘玉心与闻秩宇共乘,势必无法肆意打马狩猎,可她与闻秩宇一骑,她却可帮闻秩宇骑射。

  看似是帝后恩爱手把手狩猎,潘玉心那神箭手一般的准心和速度,闻秩宇扶着她的手,至多只能算做个样子,可她虽然牺牲了自己的自由与任性的机会,却让闻秩宇有了面子,如此她在宫里的日子岂会难过?

  本以为北地马背上长大的巾帼女子心思简单纯良,现在看来为了好好活下去,又有谁能真的做自己?

  蒋斌与尧华在最右边,正在调试。

  侍者为希夷送上弓,挂好箭簇,她许久不拉弓,把那紫檀所制的穿云弓轻盈坚韧,是闻秩宇特地从私库里挑给她的,是闻崇正搜罗的名弓,却因为太轻为他不喜,便一直收着,如今便宜了希夷,紫檀木为身,金鎏绕身,宫弦是与重弩箭一样坚韧的西瑜鹿筋,和周围几人一样,她拉弓射箭,试了试手,中靶以后,可以看出也贴到了红心上,虽然没中正中。

  “射卿大人,您会的可真不少。”闻横川看了一眼她着她的靶,松手以后,正中红心。

  “岐王好箭。”她淡淡道,惹得旁边杜向卓也嘴角微勾,谁知她是在夸还是在骂,真是阴阳怪气的。

  希夷再拉弓,她拉弓射箭速度并不快,可以看出不是很熟练,可她虽然慢,准心倒是真的准,射了两三箭后,才逐渐快起来,至少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了。

  有人眼尖,可以看出,他们这个东离射卿弯弓射箭的习惯与动作,与那西武太尉很像很像。众人不有多看了几箭,当真如此。

  这箭术比试,就不能指望希夷为国争光了,她的箭术是蒋斌手把手教的,拿什么去和他比?还好符舟和闻横川二人都不算差,尤其是符舟,太平年代没法出门打仗就在校场习武射箭,比起日理万机的蒋斌和闻横川等人多了更多时间,所以这箭术倒是这白衣名将得了魁首。

  蒋斌和符舟也算战场上见过的,但符舟成名太快,说是横空出世也不为过,那场大战之后又对垒了大半年,都是符舟占了上风,所以此时难免卯上了。

  几人都已收弓看戏。

  最终蒋斌收了弓,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闻秩宇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说了些场面话,赏赐了符舟不少东西。

  而后他驱马入了林中,远处就有一头鹿,这里面的猎物大多都是放进来圈养的,他“扶着”潘玉心的手拉弓,帝后恩爱,随后利箭破空入脑,一箭毙命。

  闻秩宇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把鹿拖来众人歌功颂德,就可以入山狩猎了。

  有潘玉心帮衬,闻秩宇这里的成绩应该不至于太难看,希夷策马入山,众人基本全都分散开走不同的道了,她转头看闻横川,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自然是紧盯射卿,避免与敌国太尉交往过深。”他扯得冠冕堂皇,希夷反倒没法赶他走了,冷哼一声不再搭话,远远看见一只野兔,拉起弓来,还没射出去,那野兔已经被红色箭羽的箭刺穿了。

  他们这些入内的人箭羽的颜色都是不同的,闻秩宇是玄色,希夷是紫色,蒋斌是黄色,符舟是白色。

  闻横川是红色。

  希夷还是射出了那箭,刺在那兔子身上,策马过去把兔子扔进了自己马后的篓子里。

  “射卿,这兔子可是我猎的。”闻横川道。

  刚刚旁边明明还有只小鹿,他就是不射,非要挑她的兔子,如今兔子没了,鹿也跑了。

  “谁看见了?”她冷哼一声,驱马走了。

  闻横川哈哈大笑,赶紧赶上去,那兔子身上有两支箭,她再怎么说都可以,闻横川跟在她身边道:“要是能博佳人一笑,别说一只兔子了,本王就是把整座山猎到的都送给射卿,那也无妨。”

  “我只要你安静一点,别把猎物都吓跑了。”希夷蹙眉低斥。她拉起弓,对准远处树上不知名的大鸟,闻横川道:“射卿的箭术,看起来与西武太尉挺像。”

  希夷手一抖,箭擦着鸟过去,把鸟惊飞了。

  “你是存心来给我添乱的不成!”希夷总算有了点愠怒,问道。

  闻横川手上的箭脱手,那逃过一劫的鸟掉了下来,他过去捡起来,铁手折了箭尾的箭羽,扔进她篓子里。

  快给我爬。希夷的眼里写满了这样的意思。

  闻横川刚想笑笑,突然搭弓射箭,往她身后射过去,她一转身,看见了一匹狼。

  或者说,很多狼。

  胯下的马很快就焦躁起来。

  她立刻策马,闻横川也一样,他收起了不正经,道:“皋山里哪来的狼!”

  “我怎么知道。”希夷冷声回答他,是不是搭弓向后射箭,“更别说是狼群。”

  她当即站到马背上,显然是想起了后头的闻秩宇,弃马跃上树冠,轻功运起往闻秩宇与潘玉心刚刚去的方向赶。闻横川看她一眼立马追上去,一黑一白两匹马还在奔逃,狼群自然不会追树上的人,而是追地上的马。

  闻秩宇和潘玉心被团团围住,潘玉心搭弓射箭,把闻秩宇护在身后,离卫们圈着帝后防御,而闻秩宇身边还有三位高手,可狼比起希夷那里,多了太多。

  他们退到了没有林木的半山坡,远处突然射来几箭射死几匹狼,闻秩宇抬头看见了希夷,她衣袂翻飞落到闻秩宇身边,闻横川却还在远处树冠上射箭。

  距离太远他轻功没有希夷那样看上去跟飞没有差别的造诣,见希夷来了,他明显安心很多,问道:“你怎么知道出了事?”

  “微臣也遇见了,心知事有蹊跷,就立即赶来。”她搭弓射箭,边射边道。“陛下与娘娘不必惊慌,离卫防得很好,而且就算再有什么变故,我与岐王也可以带二位脱险。”

  “你是来时遇见了十三弟?”闻秩宇问道。

  “岐王一直跟着我。”她道,而后看向远处密林,又有狼了,少说也有百余头,而且各个攻击性十足,这四组离卫撑不久的。

  “我已经派身边的高手回去送信。”闻秩宇道。他的贴身侍卫有四人,现在只有三人,正是因为其中一个去送信了。

  可撑了快一炷香,还是没见援手,反倒是符舟一身是血的从林中冲出来,后头还有一个杜向卓,他们二人倒是没受伤,身上的都是狼血,两人一跃入了包围圈,也护到闻秩宇身边。

  虽然出了事,来得有快有慢,至少这些人遇险以后第一时间是来找自己,这让闻秩宇内心熨帖很多。

  离卫们逐渐撑不住了,希夷带了佩剑,但只有一把,本是装饰用的,想不到派上了用处,符舟他们也是如此,闻横川箭射空了,对希夷喊道:“射卿!”

  她把箭娄丢给了他,自己补上了离卫的空缺。

  符舟见人家女子都补上去了,而且为将者身先士卒,自然也补在前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符舟对她道。“射卿大人可以带着陛下先走。”

  希夷回头去看闻秩宇。

  闻秩宇是想走的,可是实在拉不下面子,于是并不开口,希夷明白了,她过去作揖道:“陛下还是早些脱险吧,而且微臣将陛下送出去,也好求援。援兵久久不至,也许出了什么差错。”

  有了借口,闻秩宇总算微微颔首,却还是蹙眉道:“那皇后怎么办?”

  潘玉心璀然一笑,道:“无事,臣妾在北山见惯了狼群,而且诸位将军与岐王在,断不会让臣妾出半点纰漏,陛下且宽心,快请援军过来吧。”

  说起来这猎场安保还是希夷管的,这事出了岔子她说不得要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但皋山就算不大也绝不算小,如果早有人用门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狼群引入,她又能怎么防得了?

  希夷拎着闻秩宇的臂膀,刚要起跃,林中一箭直指闻秩宇心口,她另一手劈开那箭,却不想那箭虽然只是普通的箭,力道却奇大无比,像是重弩箭发的,惹得她虎口一麻,而那箭后头还有一箭,她把闻秩宇护到身后规避,箭划破她的手臂刺入身后一个离卫的身体,箭头都从另一侧穿出了,足见威力有多大。

  闻横川立即靠向林子的那一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上的积雪松动,滚了下来。虽然不多,可汇聚在一起却逐渐滚成了白色巨浪。

  山上似乎有人,不是天灾,还是人祸。

  林中箭不停,位置变化起来,希夷一人护着潘玉心与闻秩宇两人,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白浪压境,狼群也受了惊,符舟立刻过来,上面那么多积雪压下来,稍有不慎要死人的。

  希夷左手扣住潘玉心的腰,奋力把人丢向闻横川,符舟也和他一样,抱住闻秩宇,转了一圈奋力一投。

  雪崩压境前,他们都只来得及做两件事。

  一是把帝后丢出去。

  二,希夷真气灌入寒桑剑掷出,挡住了林中暗箭,一声脆响,寒桑剑与弩箭各自弹开;

  二,符舟揽住希夷,向前一扑,免得她的脊柱被巨力拗断。

  白浪把所有的人卷入。倾泻一会儿后在山脚停下,原本的山坡已经被银白覆盖,一个人,一片衣角,一匹狼都不再剩下。

  闻横川双手揽着帝后,最后看了眼现场,立即转身带着他们离开。

  此时尚有危险,得把他们送去安全的地方,再找更多的人来救援!



  ------题外话------

  被扔下的两匹马:我们可能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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