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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兮文学 > 雪姬莞心 > 第四十六章 十年守望
 
  柳莞心抬起低垂的头看了秦忠一眼,露出一丝超脱的笑说道:“我对秦大将军而言不过低如蝼蚁,生死都不过是大将军一句话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忠眯起双眼,露出危险的精光,笑了笑说道:“很好!来人啊!给我打!”

  一旁的一位随从利落的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条马鞭,凌空一抖,一声脆响猛然在空中炸裂。此人身材矫健,面容黑黝,跟京中那些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公子哥们大不相同,看身手应该也是跟随秦忠多年效力军中的。柳莞心冷笑一声,请这样的人动手当真是看得起她啊!

  此人冷面如霜,没有半点犹豫,一鞭子便抽在了柳莞心的身上。柳莞心顿觉一阵火辣辣的疼向全身袭来,蔓延至四肢,她静静的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曾经温馨的童年,有父母的疼爱,家人的宠溺,一夜之间,遍地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曾经的南琴,那个亲如姐姐的女子在对她微笑,最后毫无血色的漂浮在河水中;还有曾经的清音,俏丽如雏菊般的笑脸,最后死无全尸的惨状……一幕幕像画片一般在柳莞心的脑海中回放,刺痛她的心,竟觉得身上的痛算不得什么了!

  云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与云峙杀到了洛神坊,一进门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便急切的问道:“雪姬被秦府带走了?去多久了?还没回来吗?”

  洛十娘正坐在前庭,从柳莞心被带走到现在已经一整天了,她都没有动弹过,就一直坐在这里,不吃不喝,但也没有特别的焦虑,只是面色凝重的在沉思着什么。

  看到二位皇子来,洛十娘才有了一点反应,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是的,还未回来。”

  云敖立时如炸了毛一般就要往外冲,说道:“我亲自去秦府!”

  洛十娘立刻站起来拦住了要向外冲的云敖,语气坚定的说道:“三殿下莫要急躁,还不是时候!”

  云敖莫名其妙的看着洛十娘,质问道:“十娘,你在说什么啊!秦岭死了!秦家已经发丧了!秦忠肯定知道此事与雪姬有关才会遣人来将她带走的!此去只怕凶多吉少啊!耽误一刻雪姬便危险一刻!”

  “还不是时候!!雪姬会活着的!她一定会挺到最后!”洛十娘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训斥着云敖,面上流露出他们看不懂的神情。她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让她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洛十娘望向窗外已经挂上枝头的月亮,起风了,吹动着云头攒动,阵阵翻涌,不知今夜会有多长多难捱。雪姬,你一定要活着!

  柳莞心不知自己挨了多久的打,也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在自己目所能及的范围中,雪白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浸透,所谓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便是这样了吧。起先是疼的,钻心的疼,后来有点木了,好像魂魄与肉体抽离了,魂魄在别处看着这具肉身惨遭鞭笞。

  那个冷面如霜的将士并不是一直在抽她,打一阵停一阵,好像很有章法,也许这种方式更为有效,因为柳莞心觉得每次停歇下来,疼痛好似更为剧烈,一阵强过一阵的摧残着她的神经。

  入夜了,风很凉,被血浸透的衣衫贴在伤口上,风一吹更阴凉了,但好似能稍稍阵痛,虽然柳莞心在不住的发抖,但这样也好,不算那么的难捱。

  那位冷面的将士停歇下来的时候便站在一旁观察柳莞心。不知这个女子如何得罪了大将军,竟遭如此酷刑。他在军中跟随将军多年,也遇到过犯了错的将士受军法处置的,几军鞭抽下去,皮开肉绽,没有几个不鬼哭狼嚎的,可眼前这女子却出奇的安静,不撕喊不求饶,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一滴。被吊在木架上,麻绳捆着纤细的手腕,衣袖滑下,露出两截洁白无瑕的手臂,月光打在上面,如凝霜落雪。

  仆从们都退下了,秦忠吩咐入夜后只那“冷面”一人留守就好。他观察了柳莞心半天,见她一直半眯着双眸,微皱着眉心,不知是否晕过去了,他的鞭子,一个大男人都够呛扛得住,更何况这样一个弱女子。犹豫片刻,他端起旁边一碗清水走过去,碗沿轻轻碰在柳莞心的唇边,微微倾斜将水送入,水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柳莞心慢慢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给她喂水的人。

  他被她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但军人极好的心理素质让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动。月光照进她的眼眸中,那样清亮,那样明净,没有一丝怨恨,没有一丝不满,甚至没有一丝恐惧。沙场行军,驻守边疆多少年,见过无数生死,他见过多少人在濒死时眼神中的仇恨、哀怨、留恋甚至愤怒,但这样一双眼睛,让他意外也让他惊喜。

  喂完水,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走回一旁,继续安静的看守着柳莞心。

  快要子时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云挡住了月亮仅有的一丝光亮,黑压压的漫上来,风也越来越大,怕是要下雨了。他微微皱起眉头,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木架上的柳莞心,竟有一丝担忧。

  屋漏偏逢连夜雨,倾盆的暴雨瞬间袭来。柳莞心不由苦笑一下,真是雪上加霜啊!暴雨兜头而下,瞬间便把柳莞心从内到外淋了个透湿,伤口刺痛便也罢了,这身衣裙浸了水好似更重了,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好似要被扯断了一般,火辣辣的疼着。

  那个冷面的将士独自跑到旁边的凉亭里避雨了,这个位置也能看清木架,算不得失职。夜色昏暗,他看不清她的面容,雨水无情的向她的身上泼洒着,她如风雨中的一片树叶,下一秒好像就会被折断。他犹豫了,挣扎了片刻,咬咬牙,终还是跑出了凉亭。跑到木架前,脱下外卦的软盔甲,将它搭在了木架顶端,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多少能为柳莞心遮挡一点雨水。

  做完后,他转身欲走,便听到一声微弱的“等一下……”,风雨声这么大,若不仔细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稍一迟钝,回头看向柳莞心,见她正望着他,用微弱的气息说道:“等一下……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他看着她,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有一双坚毅倔强的双眸,顿了顿回道:“冷枫。”说完便奔回了凉亭。

  这一夜,他在凉亭中,她在木架上,他看着她,隔着昏暗的雨幕,好似一副诡异的画卷,不知心里作何感受……

  这一夜,云敖和云峙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洛神坊的前庭坐立不安。洛十娘怕他们冲动误事,便让他们留在洛神坊内,让绿荷看住大门,谁也不许出去。左右都无心安眠了,那就坐等天明吧!

  下了一夜的暴雨,在黎明时终于停了下来。云敖看着外面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再也坐不住了,咆哮起来:“十娘!已经一天一夜了!你怎么不着急呢?让我们出去想想办法吧!”

  洛十娘微微闭起熬得通红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绿荷,你去打点一下,给九盛春递个话,我要面圣。”她缓缓睁开双眼,纵使疲惫不堪,纵使岁月摧残也掩不住她那双异域的明眸中与生俱来的娇媚动人,她看着云敖说:“二位殿下辛苦了,请二位去秦府门口等我的消息,莫要冲动行事。”

  云敖还想再问什么,被一旁的云峙拉住了:“三哥,就听十娘的吧!她这样说定有她的道理。”

  很快宫内传来消息,洛十娘知道凌轩一定会见她,便一早备好了马车,即刻进宫了。

  九盛春亲自在偏门相迎,一路带着洛十娘直接到了皇上的书房。

  洛十娘行李问安,端跪在殿中。凌轩坐在偌大的案几后面翻看着奏折,抬眼看了眼跪在殿中的洛十娘,说道:“有什么事起来说吧。”

  洛十娘抬起头望着凌轩说道:“奴家有事禀报。”

  “朕不喜欢看着你跪着说话。”凌轩依然低头看着奏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九盛春察言观色,走上前将洛十娘扶了起来。

  “你想说的事朕大概知道,是为着你洛神坊的那个雪姬吧!”凌轩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事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秦家要个说法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也莫要太过护短。”

  洛十娘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慢慢的说道:“奴家知道陛下眼明心亮,明察秋毫,没有什么事能逃过陛下的眼睛。但是陛下,凡事都要讲一个前因后果吧!”见凌轩不语,洛十娘继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扬州刺史柳清源?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军需大案?可还记得您判了柳家满门抄斩?”

  凌轩猛地抬头看向洛十娘,端着茶杯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九盛春在一旁也是心中大震,不禁偷眼观察着皇上的神情。

  洛十娘尽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颤着声音继续说道:“奴家知道不能置喙陛下的任何决断,但奴家也相信陛下当年也对此案有所质疑,奈何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整整十年了,任何的证据都早已不复存在,但罪孽之人却仍逍遥法外,妄图撼动陛下的江山啊!奴家不求陛下重审当年一案,不求为柳大人平反,但求不要一错再错,养虎为患,纵虎归山啊!”

  凌轩有些许颤抖,竟被洛十娘的话震的有些失语。当年的案子并非没有疑窦,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可年轻气盛时的他情场失意,随手的一张圣旨竟要了几十条人命。探子来报,圣旨还未达扬州,柳家便被灭门了,他也着实很意外,也猜到了案件有不为人知、见不得光的一面,可一切都太迟了,正值边疆动荡不安,他不能失了秦忠这员大将,便也将计就计认下了这庄错判。谁人的江山不是尸骨堆砌的呢?身为帝王,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

  洛十娘见凌轩迟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凌轩,十娘知道你是难得的一位明君圣主,今日才敢如此大言不惭的置喙朝政,十娘也知道你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君子,所以我们都坚守着当初的约定。今日十娘冒死前来,只为求你帮我救救雪姬!我求你了!帮我救救她吧!”说完洛十娘泣不成声的连连叩首。

  凌轩的心猛地揪起来,疼得喘不过气。十年了,她都未曾再喊过他“凌轩”,甚至十年中都甚少相见。如今她求到自己面前,怎叫他不心疼!

  凌轩从案几后走到洛十娘跟前,弯下腰双手扶起洛十娘,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淡淡的问道:“雪姬是谁?”

  洛十娘微微一怔,低垂下眼眸,睫毛上还沾有泪珠,轻声说道:“她是柳大人唯一的血脉。”

  凌轩心中也已猜到十之八九了,叹了口气,说道:“九盛春,你随十娘去吧,后面的事朕自有决断。”

  九盛春应了一声,便扶着洛十娘往外走。

  凌轩看着她的背影,看她不时低头擦拭泪痕,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这十年好像不曾存在过,心头一动,不禁开口:“十娘……”

  洛十娘闻声转身,望向凌轩。

  “这十年的守望,你可曾后悔过?”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折射出透亮的光泽,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脸上却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说道:“为你,为他,一切都值得,十娘从未后悔过!”

  凌轩站在大殿门口,看着洛十娘的身影渐行渐远。十年光阴如流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似一切都变了,可总有一些东西这一生都不会改变。风吹起凌轩的衣角,他遥望着眼前的红砖绿瓦,亭台楼阁,风吹过,带来了远方的驼铃声,也带回了遥远的记忆……

  洛十娘告知九盛春二位殿下已在秦府门口候着,九盛春思量片刻便让洛十娘回洛神坊等消息,他亲自去秦府要人便好,到了这一步,洛神坊不宜再牵扯其中。

  正当云敖和云峙在秦府门口辗转徘徊时,便见九盛春带了两位内监前来。

  云敖有一瞬愣怔,便急急地迎上前去,急切的问道:“九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九盛春笑着说道:“殿下莫急,老奴是来帮殿下救人的。”说完便命人前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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