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赵太后薨，国丧三日。齐良人主持丧礼，后宫妃嫔哀声痛苦，尽管赵太后薨与他们并无想干。
我入宫多年见赵太后的真容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说不上对她本人的印象。宫殿同在渭南，入宫早年我曾去看望过她。她避而不见，我并不意外，因为他也从未在任何宴会上出现过。齐良人说赵太后染上风寒，却不召唤太医，寒毒入侵伤及肺腑，撒手人寰。我想若是病死了，那么死之前一定会很难受。我想到了王姐姐最后的日子，她瘦的直见骨头。脸色发黑，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
我早早地带着两个孩子往章台宫。倒是秦政他并未来章台宫，当然这也不会引人议论。早在多年之前，秦王就当没有这个母亲了。两人从不曾来往。
宫人整理赵太后的遗物时发现了一箱小孩子穿的衣裳，衣服颜色花纹都是赵国的样式，衣裳数量众多，最上面放着一件衣裳还未完工。想来赵太后为异子准备。有人认为是秦政的，便抬去了咸阳宫。秦政大怒，下旨烧了那箱衣裳。又施加那侍人杖刑。
我就是在渭水旁见着那箱衣裳的，齐良人说起此事，笑道：“那中官简直愚不可及，都未曾想到大王十岁归国。宫中怎么会出现大王幼时的衣裳。”
我闻言未应答，便离开了。我想秦政的发怒意味着什么，他是伤心还是生气？
我以前没有厌恶过赵太后，因为赵太后与所有的妃嫔一样不过只是耐不住这后宫的清冷与寂寞罢了。可是他不该为面首生下孩子，更不该心向嫪毐谋害秦政。更不该对他们心心念念，她对秦政实在太不公平，她不是个好母亲。
这夜，我好像听到有人使剑。我起身走出，未惊扰了靠着门框睡着的守夜宫女。我不清楚为何我要寻声走去，难道是好奇？
我走出了兴乐宫正门，听到剑声是从旁边的宫殿传出。那是赵太后的章台宫。我像是着了魔一般走去。大门半开着，我踏入宫门。没有听到剑锋声了，绕着一侧廊坊走入。见着内院有一个男子坐在石阶上掩面，离他十步之处，一把长刀静静地横在那里。
我识得那人的冠，只是让我吃惊。
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在距他十步之处，他抬起头来投射出惊觉的目光。见来人是我，他嘴角一笑，伸手拿起身侧的酒壶，仰头大喝。
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酒气，我一蹙眉。然后走近坐在他的身侧。他猛的直灌自己，自己被酒水呛住。咳嗽了好几声，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大王，石阶上凉。还是回宫吧。”
他缓了过来，抓住我放在他后面上的手，将我抱住。
“珑儿，我母亲……她走了。”
我想无人料到秦政会因为赵太后的死讯如此难过。他的眼泪湿了我丝绸的寝衣。何时见过气宇轩昂、豪气无双的秦王落泪？我向来仰慕他胸怀大志，一心为国。但他如今因为赵太后痛心，我竟然也感到难过。
秦政在我肩上哭着说道：“珑儿，母亲走了。其实当日母亲也是被人利用，他无心害我。”我心中不然，赵太后当年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放弃了阿政这一个孩子。
我安慰道：“太后自然不会伤害大王的。”“当时在赵，多翻死里逃生。若无母亲维护，我有怎会有今日。”
“大王，节哀。”
他对上我的眼，说道：“珑儿，你不要离开我。”看到秦政伤心的样子，我认为赵太后所作所为多不值当啊。面对他的容颜，我说不出一句否定话。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大王，珑儿不会离开你。”
“当真？”“大王不是说要带着珑儿看着世间的繁华吗？”我故意发问为安他的心。
他连着点了好几次他，又抱紧我。
当我即将魂魄分离时，我回顾寥寥一生。唯一见过秦政哭泣的便就只是这一次，他历经丧母之痛。
秦得赵地，秦政再没有发动战争，有人曾猜测他会出兵剿灭代地叛乱，又有人预测他会出兵魏国。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不管是咸阳还是整个秦国大地都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宁静，在灭赵之后，秦人骄傲自得，像是再未预料战事。
到了岁末，因为今年又是旱年。收成不好，有些旱地简直就是颗粒无收。秦国之内，包括韩国故地上年都有存粮，可是赵地刚归大秦。赵国仓廪并不富足。
赵地百姓撑到的下来一月末，已经没粮了。治理赵地的官员，强行按照原本的市价征购了粮食，不许商贾抬高市价。因为不是救灾粮，百姓还是需要购买这平价粮食。
到了三月初，赵地灾情严重的地方就算是原本富庶的商贾豪强之家也无余粮。河内、太原、巨鹿等郡纷纷告急。
秦政就是再为此事犯难，他所考虑的不是救与不救的问题，而是救多救少的问题。若是救多，让赵地百姓比秦韩地百姓温饱，赵地刚归属大秦，这会是赵地百姓更对大秦归心，也会更对大秦尽忠，凸显大秦国立昌盛。若是救少，虽无问题，只是错过了一次大秦在赵国子民见表现的机会。
魏缭、李斯等主张救多，而王绾、蒙武等人主张救少。洛秋在我身边说道：“丞相在朝会上说，秦人在外有百万之众征战沙场，所为国强民富。可如今征战赵地，赵地有难，已是大秦国土虽不可不救，但若是让赵民比秦人温饱。恐怕难以让沙场将士信服。他们定是不愿罪民比妻子温饱。”
我闻言立即拍案，“若是大王信了王绾的话，就算日后天下一统，也会分崩离析。”
洛秋提醒，“夫人，慎言。”我才发觉自己失言，随后又问：“大王可有决断？”
洛秋摇了摇头，我说道：“若是我出言相劝，大王势必会以为我是在乎赵而弱秦国百姓。所以此事还不能让我出手。”
“那夫人打算如何？”
我笑了笑，说道：“听闻公子婴纳了以为李牧之女为侧室，你带着几个人出宫将她请入宫见我。”
“敬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洛秋才待人来琳琅殿见我。她的面容我觉得甚是熟悉。
“拜见夫人。”我让她到我身旁来做。她从进门就没笑过，我温和问她：“你叫什么？”她低着头说道：“妾名月，嬴月。”
我又问她年岁，她老实回答十九。我说道：“本宫便叫你月儿罢。”
“妾不敢，若娘娘看得起便唤妾一声嬴姬吧。”
见她十分紧张，我‘嗬嗬’一笑。她抬头问我：“夫人笑什么？”
“你二哥为人豪爽，我原以为李家人，就算是李家小姐也必然英武不凡。如今见着月儿，到就是见到一个美娇娥。”
我的笑声并没有影响了她，她低沉说道：“如今家国皆破灭，嬴姬也爽朗不起来了。夫人提及我二哥，莫非夫人认得我二哥？”
我点头说道：“我同你二哥是故人，得知你来咸阳我应该早些见你。”她说道：“夫人是秦王宠妃，能召见小女也是不易了。”
“月儿，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呐。你想开些吧。”嬴月看着我说道：“妾听定阳君说夫人是齐人，夫人不亡国，不会知晓亡国之痛。不会知晓家破人亡的伤痛。”
栩蝶呵斥她大胆。我叫她住口，我与她一样承受着万千伤痛，所以我欲加理解她，也不怪她。
我说道：“定阳君是一位好男子，听闻他对于一心悦怿。可是你对他视而不见，他整日借酒消愁。你若好生待他，以后……”
“夫人，嬴月想说一句定阳君喜欢嬴月，嬴月就要喜欢他么？定阳君让嬴月做了人妾，这是李家之耻。”
我最终没有能解开她的心结正如我所说来日放长。我告诉她，我同李项是好友，日后若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这夜秦政听闻我劝定阳君府中不屈的嬴夫人。他问我成果，我告诉无果。
“大王是没看到嬴姬顽固的样子。她说‘定阳君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么？’差点儿让我气坏了。”
他揽着我的肩说道：“婴弟是一表人才，满腹文墨。为何这嬴夫人如此固执？”
“嬴姬说定阳君让她为妾，是李家之耻。我好似明白嬴姬出自名门，如今国破家亡，她精神敏感。”我看着他问道：“若我是那嬴姬，你如何对我？”
“若是我是婴弟，你是嬴姬。将你虏来咸阳，又对你一心一意。首先迎你当君夫人，然后加倍对你好。”
我笑了笑说道：“妾初入宫时，大王就是如此所为。定阳君口口声声说喜欢嬴月，但却不肯娶她为夫人。并为对嬴月千万好，见嬴月不理，便放弃买醉。大王定阳君比起大王可差多了。”
见他不应，我抬头看他。他若有所思。我有补充说道：“收复人心，不就是施人恩惠如此简单么。”
若是秦政想要赵地百姓之心，不就也是应该对赵民加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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