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全场的人都愕然了。
老和尚举着胳膊一连甩了好几下戒尺，带起的风呼呼作响，却依旧不能伤害我分毫。
他气急了，拼尽全力想打最后一下，结果却更是精彩。
这次戒尺竟牢牢黏在我手掌，任他如何扯动挣脱都拿不开一寸。
在旁边陪同执法的几位老和尚，也都啧啧称奇，纷纷赶来一试，却都是同样的效果。
可在我眼里，就是那小女娃笑着，两只手握住我的手紧紧不放。
我皱着眉，晃了晃胳膊，她才慢悠悠的移开了。
看着掉在地上的戒尺，方丈走来，面色尴尬说是佛祖旨意，这次就暂且放过我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在前殿作早课的时候，都能在佛祖前看到那个笑嘻嘻的小女娃儿。
她似乎很喜欢找我玩，大抵是只有我能看见她的缘故吧。
不过我却不大喜欢她。
人对未知事物总是畏惧，何况那时候我还是个小朋友。而且女孩一受到委屈就哭哭啼啼，所以我更不喜欢带女孩玩了。
好在她的原型受限，不能离开前殿，否则我肯定被她吵得永无安宁。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是在看一场自己主演的回忆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行动，可控制的人，却不是自己的灵魂。
后来我了解到，这些生活在寺院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还有好些是残疾人。
腿瘸的、没胳膊的、哑巴的、智障的，哦，还有眼睛看不见的。
比如那个我住在一起的小瞎子。
说到他，我又想到了花好年。
因为这小孩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秀秀，还真有点像他。
毕竟我也没见过花好年小时候的样子，只能凭感觉这么说了。
可能是我脾气古怪、劣迹斑斑，住在寺院里的人除了小瞎子根本没人愿意跟我说话。
那天我又被罚扎了两小时马步，腰算腿软的倒在床上，有了前车之鉴，老和尚再也不用戒尺罚我了。反而研究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样，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他想不到的。
小瞎子冒着大雪给我端屋里一盆热水，他一手端盆，一手敲着竹竿，踉踉跄跄的走进屋。
“**，你起来把身上擦一擦。”
我懒洋洋的翻个身，“太累，不洗，直接睡了。”说完，捞起被子蒙头盖住了全身。
小瞎子根本不听我话，掀开被子，不遗余力的把我折腾起来。
“我毛巾都给你投好了，洗洗还能懒死你。不然坐起来我给你擦。”
他个瞎子，自己擦都不知道擦没擦干净，还给我擦。
我抢过毛巾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擦，别说出了一天臭汗，擦擦还真挺舒服的。
那我还傲娇的抱怨：“真是的，我又不睡你床，弄脏了也是我洗。讲究的可真多。”说到这我动作一顿，转头看着身后的小瞎子问：“你以前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不然咋有这么多我们这些小痞子没有的臭毛病。
小瞎子笑了，“还大少爷，要真是大少爷，我还能被扔？还能连名字都没有？富贵人家才不介意多一张没用的嘴呢。只有穷人家才会为了生计舍弃骨肉至亲。”
说着，小瞎子的塌陷下去的眼皮抖了抖。
手里的竹竿也跟着不稳的晃了两下，在地上触得咚咚响。
我才注意到，他的情绪开始不对了。
也是，我们这都是一帮孤儿，好好的说什么身世家庭啊！
我揽着小瞎子的肩膀晃了晃，“行了行了，我就是提一嘴。再说了我比你还惨，被打到半死捡回来的，之前的记忆都没了不说，还一身臭毛病，当和尚人家都嫌烦不想收。别想那些糟心的，好好睡觉！”
小瞎子躺在床上，面色一直深沉着，睡前又诺诺的说了一些话。
不过我那时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加上累了一天，也是迷迷瞪瞪。恍惚间就听他加了几声我的名字，然后，便没有知觉。彻底睡过去了。
结果那天半夜就出事了。
小瞎子被人用刀隔断了脖颈，死在了大殿上。就端端正正的坐在佛像前，两片眼皮被针刺起来，空荡荡的眼窝里，按了两颗桂圆大小的金色珠子。
仔细在大殿上一寻查，竟然是把佛祖佛像上的金珠剜下来塞进了小瞎子的眼眶。
因为小瞎子一直是跟我一起住的，几个老和尚就把我绑了压去大殿兴师问罪。
我看着惨不忍睹的尸体，像疯了一样嘶吼挣扎。
老和尚问我：“张**，你可知罪？”
我朝这几个秃子吐了口吐沫，大喊道：“知你妈！”
后果可想而知，我被按在地上一顿接一顿的毒打。
被人群团团围住，咬牙忍着施加在要害处的拳打脚踢，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我看见端放在佛前的戒尺在剧烈震荡。
小女娃儿看着我，雾蒙蒙的大眼，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小……小瞎子，谁……杀的？”
她却不说话，只是直愣楞的盯着我，眼里簌簌下滑，像是清晨藏在林间的稀露，大滴大滴的往下砸。
我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再度发声，这一声像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声哀鸣，似泣似吼。
“告诉我……谁杀的！！”
尾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很快又被淹没于击打声中。
她抿着嘴，雪白的小脸因为过度悲伤皱缩成了无花果干的模样。一点都不可爱了。
我看她抬起手，一连指了好几个在场的人。
我不明白了，小瞎子性情要比我温和得多，为何他们要残忍的将他杀害。
茫然的视线，与小女孩的目光交汇于一点。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发声。
“因为他们威胁小瞎子，在你的盆子里放尿，小瞎子没听话，偷偷换成干净的水了……”
我听着她的话，狰狞的脸突然狂笑起来。
一条命，就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没了！
小瞎子是不是傻，为什么不肯听他们的话？我又不是他的兄弟亲人，我只是个算得上朋友的室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会挨欺负还要向着我？
血红的颜色，在我眼中蔓延，我粘满血的手伸向了小女孩。
“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我帮你，佛祖会动怒。”她说。
我听了这话，笑容更大，我看着佛像下惨死的小瞎子，哈哈仰着头。
“没有佛祖，佛都是狗屁，我不信佛。小瞎子不像我，每天都诚心实意的拜佛念经，可你看，信佛的人就是这个下场。所以我不信，从今以后我只信自己。”
我真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嘴里全是黏糊糊的血腥味。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绞痛。
那些人还不是不肯放弃对我的暴行，在他们的佛祖面前，溅出满地罪恶的鲜血。
还有不堪入耳的咒骂。
杀了小瞎子，又来除掉我了么？
真好，一举两得。
看着无动于衷的小女孩我放弃了，缓缓垂下无力的手，被那些人使劲踩在脚底下碾压。
我说：“你不帮我就算了，反正我变成厉鬼，一样会找这些人算帐！就算我下地狱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不会放过！”
就在我吼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意识消失了。
我记的自己上一秒已经倒在了地上，可却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手里拿着一把冰凉的利器。
那些欺压过我的、辱骂过我的、想要我死的，统统惊恐的四处逃窜。
他们看我的眼神，终于不是嫌恶跟咒怨，而是深深的恐惧。
我一生都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那天大音寺血流漂橹，横尸遍地，尖叫与求饶声不绝于耳。我却还停不下手中嗡鸣不断的利刃。
我知道血会让我兴奋，让我沉迷，让我无法自拔……
直到一片血光中，有人叫了我的名字，这次我终于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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