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洛云清的走法，他们第二日傍晚即可到达乌海。只是这条路线有些冒险，具体说来就是直直奔过去，夜宿楚人的村子一晚，第二天继续直行。洛云清在前门村有个熟悉的朋友，他每趟去乌海时就住在这个楚人朋友家里。
三人商议过后，觉得可行，一早骑马离开颍州，往前门村而去。
洛云清骑着自己的黑色战马冲在前头，孟星澜照旧和陆知辰共乘一骑，两人无话可说，默默跟着。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可就是下不来雨，压得人心里烦躁，喘不上气。
途中休息时，洛云清望着天空感叹道，“听说楚国皇帝自杀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孟星澜被天气压抑得有些烦闷，闻言好奇，恳求他具体讲讲。洛云清是个活泼的性子，笑着说道：“说是能说，可我不打包票全都记得对，这都是民间流传的故事了。”
“没事，你随意一说，我随意一听。”孟星澜蹲在他身边，划拉地上枯黄的矮草。
就当解闷咯！陆知辰今早就没开过口，面色沉闷得紧，她很少见陆知辰能忍住这么久不说话。
“听说楚国的皇帝从小习文，人也长得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脾气倒是刚毅得很。最后一场战役在东阜山，他守在军中帐指挥了一日一夜，最后在夜色中拔剑上战场，亲自杀敌！”洛云清神色向往，“他从皇宫里带出的亲卫兵有两百余人，同他一起喝了酒摔过碗执剑上前线！”
“周齐联军死伤不少才换来楚军败退，结果溃散的楚军见到自家皇上，又回过头去红着眼咬着牙继续杀敌。就剩那么一点儿人了，愣是硬生生又扛过一夜啊！”
“亲卫兵杀得只剩几人，死死护住主子，眼看着没有什么希望了。那位皇帝面朝东，对着天地朗声说道——赤血丹心一片，奈何无力回天，大楚男儿必当谨记此辱，来日必报！然后引剑自刎。亲卫兵大恸，悲哀引吭为他送别。然后纷纷举起手中长剑追随而去！”
“星澜，你猜后来怎么着？”洛云清一拍大腿，假装拍了块醒木，“东方隐隐传来雷声阵阵，天空乌云翻滚，却不见一滴落雨。那乌云盘桓三日三夜不散，云中铮鸣之声也足足响了三日三夜！”
孟星澜抬头看看天上的乌云，若有所思道，“确实挺像今日天气的。”说完鼓鼓掌，表达对洛云清口才的肯定。洛世子肯定也没少听说书，学得真像！
洛云清讲了这么久口渴得很，喝了口水又问她：“你为什么想去看乌海啊？”
孟星澜也口渴，伸手跟陆知辰要水壶。陆知辰犹豫一下递给她，低声说了句：“慢点喝，太凉。”
本来没往那方面想，听了这话孟星澜面颊微红，只好点点头，含一口水等温了再咽下去。陆知辰终于说话了，她心中莫名地安定不少。
面对洛云清期待的眼神，孟星澜拿手指擦去下巴水渍，正儿八经说道：“听说乌海是楚国皇族的祭祀之地，这么多年没人祭拜了，那边的神仙一定寂寞得很。我去碰碰运气，也许能有什么造化也说不定啊！”
洛云清的双眼明亮起来，又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之前去乌海光顾着抓兔子，有时远远见过几个人在海边转悠，万一真是神仙！哎呀！我错过了多好的机会！”
孟星澜嘻嘻地笑，觉得洛云清真是又天真又可爱。
休息过后继续前行，冬天天黑得快，好在洛云清熟门熟路，他们稍微赶了一阵夜路到达前门村。
楚人乡间多养狗，他们是外来人，马蹄声引得整个村子的狗狂吠不已。孟星澜听得心惊肉跳，这要是被咬上，可不是一口的事情了，实在太多狗。
“陆知辰，你怕不怕狗？”孟星澜问他。
“不怕。”陆知辰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陆知辰越是冰冷，她越是害怕。她越害怕，陆知辰就越冰冷。她心中叹气，好在没几天了，等回到颍州，他们将从此陌路，不再见面。
“陈漂亮！我来吃兔肉啦！”洛云清直接闯入人家院子才翻身下马。
他们进了一家院子颇大的农户家里。院子里拴着两只狗，它们对着洛云清摇尾巴，转头又对陆知辰两人大声凶吼。
孟星澜吓得连马都不敢下，陆知辰伸出手去抱她，她赶紧推开，还是马上更安全些。
听到外头动静，大门忽的开了，冲出来一个长得比较难以形容的汉子，五官如女子般精致，但皮肤比糙汉还要粗糙，说不上是美是丑，一见就觉得怪异无比。
陈漂亮是个哑巴，哼儿哈儿地一阵笑，抱住洛云清大力拍他的背，欣喜不已。看到洛云清带来客人，他又冲着两位乐呵呵地笑，弯腰拱手表示欢迎，把人迎进屋里。
见孟星澜还在马背上，脸色要哭不哭的样子，陈漂亮连忙把两条狗牵出院子，在附近随便找棵树拴住。孟星澜终于松口气，见陆知辰已经走远，自己从马背跳下，往前冲了几步站稳。
“兔肉兔肉！我要吃兔子肉！”洛云清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边打转边嚷嚷。等陈漂亮把院门锁了，他才冲上去揽着陈漂亮的胳膊往屋里走，仿佛自己才是此间主人一样。
这两人嘻嘻哈哈进了屋子，陆知辰紧跟着也进去，留下孟星澜走在最后。
洛云清显然常来此处，进屋脱下大氅，又熟门熟路一猫腰钻进厨房找吃的。不大工夫，餐桌上摆出几碗蔬菜肉食。洛云清毫无贵族架势，挑出几双还算登对的竹筷递给孟星澜和陆知辰，又从墙角处拿了两瓶酒，坐下就吃。
陈漂亮在厨房给他们蒸风干的兔腿，不一会儿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陈漂亮听得见，他只是舌头被割过，说不来话。”洛云清吃得满嘴都是油，仰着脖子喝酒，“以前他要上吊自杀，喏，就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我正好碰见了，就随手那么一救，他居然送给我几十只兔子，哈哈哈！星澜快尝尝，兔肉很香的。”
“自杀？”陆知辰眉毛一挑，他不喝酒。
“不知道为什么自杀，我遇到他时，他就说不来话了。估计还是情啊爱啊什么的罢，那时他伤心得很。不过啊，自杀就是那么一股劲儿，过去了就不会再想死了。你看陈漂亮，现在活得多开心！”洛云清满面笑容眯着眼睛朝外看，陈漂亮不在乎他什么身份，也不要求他什么，只每次他来就做上一桌好吃的，这样的朋友，以后遇到几个救几个，太划算了！
兔肉确实很香，孟星澜即便胃口不好，也独自啃了一个兔腿。
洛云清问她：“星澜，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陈漂亮做的兔腿特别好吃吗？跟别人做的都不一样。”
“不知。”孟星澜不在乎怎么做的，好吃就行。食物都是一个样子，再好吃，吃完了也不会想念。
“因为做菜的时候放了几颗桔子糖！”洛云清兴奋说道，仿佛一个要糖吃的小孩，“我发明的！这样烧起来，肉不腻，带一点儿甜味，还有桔子的清香，是不是很独特？”
孟星澜假装思考一下，然后点点头：“确实如此。”你说什么都行。
吃完她擦擦嘴，自己出了屋子去打水洗手洗脸。院子外头的狗冲着她狂吠，仿佛她抢了它们的狗窝一般。既然隔着院门，她就不怂，镇定自若洗完脸又抬头望天，不自觉地叹着气。
乌云太厚，看不到月亮也看不见星光，它们统统不见了。可她依然站着望天，静静思索。
船和物资的筹备都需要时间，而且现在是冬天，恐怕航行不便。
孟星澜转头看了一眼站屋门口的陆知辰，暗想等筹备得有些眉目后，再回一趟顺京吧。跟二叔好好告别，给陆知辰过个生日。如此最多到明年六月，就能踏上回家的路程。
“看什么？”不期然，陆知辰站到她的身后。
天上只有乌云，黑压压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随便看看罢了。”孟星澜抿紧双唇，半天只想出这一句话。
身后没有动静，她回头发现陆知辰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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