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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兮文学 > 四野微澜 > 第97章 反悔
 
  时间过得很快,中秋节后一个多月,吴娇在一片恭喜声中走回清旷院。头顶雷鸣隆隆,大雨倾泄而下,她依然不急不慢稳稳走着。香桃为她撑伞,还用手扶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主子有所闪失。

  吴娇站在房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捂在小腹,面上阴晴不定,双目无神打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雨水打在叶面上接连发出啪塔啪塔的声音,满目青葱被大雨洗得有些狠,承受不住似的东倒西歪。她叹息着,这场雨可真大啊……可是云积得厚了,总会下雨。算得到,逃不掉。

  “香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哭。咱们再撑一撑,就能回家了。”她冷静吩咐。

  身后香桃点头应道:“小姐,奴婢全都听您的!绝不哭!”她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只要是小姐说的,她就牢牢记住。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上官霁走入清旷院。婢女仆妇来往穿梭,伺候他们用过晚饭,又洗漱完毕才退下。

  直到房中只剩夫妻二人,上官霁才说出来意:“娇娇,你该写信了。”

  吴娇懒洋洋的,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桌上的虎头鞋,这是婆母日间遣人送来的小玩意。虎头鞋形状夸张,鞋头是一只圆睛老虎的模样,张牙舞爪,却因为用色夸张,显得又丑又可爱。大周也有这种鞋,给孩子穿上辟邪用的,寄寓邪祟不近,长命百岁。

  “我改主意了,不想写信。”吴娇淡淡的,面上没有懊悔之色。

  上官霁冷下来,又耐住性子问她:“怎么突然反悔?”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愿意了。”她把虎头鞋往桌下一丢,抬眼直视上官霁,“你叫人熬汤药罢。”

  “你!”上官霁未料到吴娇竟然如此决绝,不给他威胁的机会,直接跳到二选一,逼着他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吴娇腹中是他的骨肉,也许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儿,也可能是虎头虎脑的次子。他缓缓坐下,不敢置信地盯着吴娇瞧,居然这么狠?实在太会算计了!

  “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写,对不对?”上官霁直后悔,只因为当初聚贤楼草草看过一眼,以为她是只没主意的金丝雀。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吴娇低头想想,决定说实话:“一开始打算写,裴相来过后,我就不愿写了。他的眼中有杀气,所以星澜不能来。”

  上官霁冷笑:“所以这段日子,你一直在骗我?吴娇,为了要个孩子,你费尽心机。怎么现在又不想要了?真舍得?”

  她没有正面回答,坐直身子恢复庄重贵妇的模样,一字一句警告上官霁:“你不要耍花样,我妹妹如果死在太京,我要你一家子全都陪葬。上官霁,我说到做到!”

  若是以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吴娇,上官霁听了这话只会笑笑,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吴娇狠起来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上官霁怒目切齿冷哼一声,步履带风走出门叫人熬药。

  少顷,他返回坐在桌边,和吴娇面对面,双眼直勾勾盯着吴娇的俏颜看,这张毫无瑕疵的脸,初看精致,再看依然精致,只有现在看,才惊觉是一张皮,一张骗人的皮。

  夫妻俩无话可说,只要吴娇不想客套,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她依然端庄坐着,面带微笑。可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赌输了,上官霁对她无情,对她的骨肉亦无情。

  上官霁的近侍端来汤药,身后跟着红了眼眶的香桃。一路过来她几次想抢夺药碗,都被近侍推开,甚至被踹了一脚。近侍低声警告她:“主子的事,你没资格插手。这座宅子,老爷说了算。”如今的老爷,是上官霁。

  熬成黑红色的汤汁好大一碗放在吴娇面前,香桃跪在地上不肯离开,她记着主子的吩咐,咬牙不哭。可其他的事,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外面雷声轰隆,雨下得更急。

  上官霁做出选择,然后把选择权交还给吴娇,现在只看吴娇能不能狠下心。

  很显然她能。

  老娘拼了!这碗药既然是上官霁端来的,足见这孩子出生就得不到父亲的关爱,还不如不生。本就不该怀!本就不该!一边是个不被父亲疼爱的肉团,一边是星澜的命,这有什么难选的?就当作从没有过!

  就当作……从没有过……

  吴娇拿定主意,豪气地端碗喝药,大颗大颗眼泪滴落碗中,又被她吞入腹中。

  上官霁双手掩面,双肘撑在桌上,他叹息着:“娇娇,你怎么忍心……”他输得彻底,吴娇真的够狠,他以为最后一刻她会放弃,结果并没有。那是她等了三年的骨肉,她居然真的忍心!

  吴娇将空碗放下,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入臂弯,伏在桌上放声痛哭。她不再梨花带雨,也不再娇莺婉转,只发出从心底疼痛的声音,哀恸不已。

  烛火摇曳,照着各自神伤的两人。蜡烛静静燃烧过一段,两人依然未动。香桃被人拉走,房门合上。

  夜已深,谁还在等良人归?

  等哭够了,吴娇坐直身子,把眼泪擦干,朝坐在对面的上官霁笑一笑,轻声说道:“上官霁,写休书罢。我累了,想回家了。”

  上官霁恍若未闻,自说自话:“娇娇,我对不起你。”

  他任由眼泪流到面颊,真诚地对吴娇说:“对不起,全是我的错。”

  “我以为一心对阿颜好,就是情衷一人,就是顶天立地,就是负责任。对不起,我不该算计你。今日这般田地,皆是我咎由自取。”

  “上官霁,你要脸吗?”吴娇听得发笑,纤纤玉指戳着上官霁的胸口,“你毁了我一生,道个歉算什么?道歉有用吗?”

  “这个孩子,你好好养着,将来好好教导,别犯我犯过的错。”上官霁眼眸里满是浓浓的疲惫,伸出双手把脸揉搓几下,神情恢复如常,“我这一生,只爱阿颜一人,对不起。”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吴娇默默躺在床上,孤身一人睁眼到天明。

  ……

  太京城外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挟风携雨疾驰而过,在暴雨中奋力狂奔,马蹄踏得泥水四溅,一刻不停歇直奔太京而去。

  夜间城门关闭,无人可入内。这匹马的主人靠近城门,高举一块令牌,放声呼喝:“北衙飞骑令牌在此!我要入城!”守城将士听他所言,快速从城墙上放下吊篮。

  那人弃马走入吊篮中,缓缓被拉上城墙。电闪雷鸣间,这人的面容无人看得真切,身子裹在蓑衣中,看不出身形,除了那块被检验为真的飞骑令牌,什么都没能让人记住。

  上官霁推开自己书房的门,房内有人正等他。

  那个等他的人十分嚣张,坐在上官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翻看他案头的图纸信件,好像自己才是此间书房的主人一般。

  “我说大半夜的谁呢?”上官霁松口气,返身关上书房门,随意找张椅子坐下,毫不介意来人的无礼。

  “我拿你令牌入的城。喏,还你。”访客是个年轻小伙子,随手把那东西一抛,令牌泛着金属光泽在空中划一道弧线,精准落入上官霁手中。

  上官霁接过,随手揣入怀中,淡淡问道:“阿霄,不是说三个月后换防才入京么?这趟回来做什么?”

  上官霄年纪轻轻,脾气却臭。把桌案上的书堆拿脚一踢,全数落到地上,他把双腿搁在桌案上,双手抱胸,斜倚着恼怒说道:“堂兄,你到底能不能把裴梓归摆平?他一日卡着军饷,我骁远军一日不得安生!不,何止我们骁远军!整个军部都不得安生!”

  他伸手又把另一叠书推下桌,以此发泄怒火:“往年军饷都是一年一发,裴梓归当上宰相后,对军部控制越发严格,从今年开始居然三个月发一次军饷。他一个文弱书生,懂什么领兵打仗,这么闹下去,敢情军中哗变不是他收拾残局!”

  上官霁任他发怒,半垂眼帘听着。

  “说啊!能不能摆平裴梓归!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上官霄拍着桌面大声吼,一点颜面也不给自己堂兄,“实在不行我派人杀了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宰相!换个听话的给我们发军饷!”

  “小声些。”上官霁知道他心急如焚,否则也不会趁夜入城。骁远军驻守国境线,一个偏将无诏私入京城若被人发现,能做的文章太多。

  “裴梓归入朝九年,毫无世家背景,却不过三十出头就登百官之首,你以为没人眼红,没人想过除掉他?可他好端端活着呢。”上官霁的嗓音低沉醇厚,听起来很让人舒服,“如今圣上一心求长生,朝堂上的事几乎都交给裴相。但咱们有一说一,这三年来裴相的政绩斐然,国库日益充盈,这样对天下百姓有利的宰相,怎么能杀?你只关心军队吃不吃得饱,却不在意百姓活不活得好。需知军人保护的是天下苍生,具体地说,就是百姓的安危。”

  “哼!你们京中的官,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舒服日子过久了,不晓得边境战士餐风露宿的苦。”上官霄不服气道,“难道你不知道,军饷原本就是不够的,每年都不够!只是往年一次发足,各军队领到军饷拿去盘活,生出利息再补贴给军队,才勉强够用。可如今,他三个月一发,这还怎么盘活银子?军队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讨厌裴梓归,都恨不得把他拆骨入腹!”

  上官霁沉默不语。他原本已同裴相的门客王纶谈定,他把孟星澜邀入太京,裴相把骁远军的军饷改为一年一次。然而计划卡在吴娇身上,她反悔了,而他现在无计可施。

  “堂兄,你给我个准话,行还是不行?”上官霄眼巴巴望他,“实在不行我只能去刺杀他啦!”

  “我定会把这件事办妥,明年骁远军的军饷,一定一次给足。”上官霁站起身往外走,“今夜你就睡书房罢,里间有榻,被褥在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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