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上官霄怒气冲冲离开相府，裴相对孟星澜格外热络。每晚只要他在书房，必定让孟星澜相陪。有这么个娇俏可爱的姑娘待在眼前，他心情舒畅许多，总是笑模笑样，骂人也骂得少。因此关潼十分感激孟星澜的加入，平时生活上对她照顾得更细致周到。
上官府的帖子递进来时，孟星澜正和王纶执棋对弈。因为她嫌裴相骂人太大声影响她思考，此刻裴相只得低声跟关潼交代公事。陆肇就站门口，拿到帖子送进来给孟星澜。
“我的？”不期竟是给她的帖子，孟星澜明显讶异几秒，愣着没有伸手去接。
王纶一把抢下，笑着边拆边说：“上官霁给你的帖子，难不成你姐姐要生了？”
见他如此行径，孟星澜脸色一变，鼓起腮帮子扬声告状：“相爷，王哥哥拆我的信！”说着去抢。王纶逗她，胳膊一会儿往左伸，一会儿又往右，偏不给她。
裴相回头瞪两人，佯怒道：“还嫌我吵，你们才吵死了！王纶把信还给她，别让她着急，老李说她得静养！”老李就是府里的李大夫。
这点工夫，王纶已经一目十行把帖子看完了，是他早已知道的消息，于是听话把信纸还给孟星澜。
帖子上的消息，孟星澜早已预知，看完也没太大惊讶，只禀告裴相一句：“上官府的长子和侍妾去世，姐夫让我明日回去吊唁。”
“嘁！”裴相不屑道，“你那算什么亲戚，趁早断了算啦。”
孟星澜很赞同：“确实不像亲戚样子。”接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姐姐既然嫁入上官氏，我在太京也总算有个可走动的去处。姐夫叫我去，那还是去罢。”
裴相哼了一声，没再反对。
王纶又坐回位置落下一子，手指点点棋盘：“小心哦，这一片要保不住啦！”
孟星澜看看更漏，戌时快过，她每日晚饭后一个时辰的陪坐任务即将完成，于是笑着耍赖：“只要我不下子，这盘棋我就永远不输！”
“这就没劲啦！”王纶把手里的棋子抛入盒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个姑娘家计较。
他们的赌约是摘星居二楼书房的那些好玩意儿，大多从珍宝阁搬回来的。王纶赢一盘，就能挑一样带走。
“好好好，我认输。”孟星澜十分爽快，棋局而已，她不在乎输赢。
面带微笑，她向裴相行礼告退，带着蔺泽回摘星居。
今日公文已批阅大半，关潼轻轻松松地坐着，还剩没几本了，只要相爷不把时间浪费在骂人上，他们的办公速度能快很多。
王纶等孟星澜走远了，才低声禀告：“祁颜一死，她弟弟也就没用了。留着是个祸患，谁知道哪日翅膀长硬了要不要为祁颜报仇呢，所以我吩咐把人杀了。”
裴相也不在乎这点小损失，没有责怪王纶。他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我常常跟你讲，做大事要大气，别老搞什么美人攻势，弄点小情报，那些都没用。死了就死了罢，杀了就杀了，干干净净挺好的。”祁颜一死，孟星澜中毒的事死无对证，他也更轻松，此事从此翻篇。
王纶不敢反驳，低头陪着笑脸。裴相突然转变性子不发火，他倒不知道如何应对。
第二日，一身素衣的孟星澜坐相府马车去往上官府，蔺泽跟着。
孟星澜有些同情他，但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只得含糊其辞道：“如果上官氏对我态度不好，咱们立马就走。现在咱们借住在相府，有事让相爷出面即可，无论什么事都不要硬抗。”
蔺泽其实很明白，陆肇早已交代过。于是低声答了句：“是。”他一直想跟上官霄打一架，今日终于等到机会。
孟星澜的马车刚刚停下，卫桓侯府的下人远远看到，立刻转身回府禀报世子：“孟星澜已入上官府。”
闭目养神的上官霄立刻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命令道：“都跟我走。今日的规矩只有一条，不要伤孟星澜。其他人要是不知死活，不用客气！”
今日的风很大，孟星澜被扶下马车时险些没站稳。她的长发被吹得四散飘扬，拢也拢不住。蔺泽帮她把大氅的兜帽扣起，才算好些。
孟星澜把双手揣在袖中，右手抚摸着玉镯，盘算今日计划是否还有遗漏。她上次漏算裴梓归临时出城，结果余毒侵入肺腑，白白遭一趟大罪，至今身体还不好。
今日的变数有些多，军部那些人不知道什么面孔，也不知道站哪头，而且上官霄靠不靠谱还两说，想到此处，她更加紧张，走起路来拖着步子，越走越慢。
上官府失了个少爷确实挺让人惋惜的，不过因为少爷未成年，不能办大丧，是以只有亲眷好友前来，灵堂并不热闹。
偏厅布置成灵堂，两个牌位和两口棺椁。阿初的牌位摆放正中，他母亲因为身份只是侍妾，侧放其后。案上香炉里插着长长短短的线香，青烟袅袅，打着转上升一段，然后消散。
孟星澜心口堵得慌，站在蒲团前觉得膝盖僵硬打直，试过几次也没能跪下给逝者叩首。最后是蔺泽一把按在她肩头，才终于扑通一声跪下。
恭恭敬敬给两人磕完三个头，孟星澜还是跪着。她抬起眼眸注视牌位，眉头紧紧蹙起，眼神复杂。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细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洁白如玉没有一丝血色。这双手……杀了祁颜？
不知什么情绪涨满胸臆，孟星澜低着头竟缓缓落下泪来。终归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两条人命就此终结。祁颜不无辜，可那孩子是无辜的。她又呆呆地想，如果祁颜没有在子嗣上犯错，她还会杀祁颜吗？又会用何种方式杀祁颜？
没有发生的事，谁知道呢？
过了很久，孟星澜终于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沉沉地吐纳几息，才缓缓站起身，不着痕迹抬手把眼泪擦去。
管家躬身禀告：“孟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我不去。”孟星澜淡淡地说话，看不出什么情绪，“蔺泽，咱们去清旷院。”
管家擦着额头冷汗在她身后跟上，远远指了个小厮去书房禀报。他实在怕这位孟小姐，话不多人却狠，不但敢跟老爷作对，还胆子大到没名没分住进相府。太京如今传遍了她的事迹，一提起她来都说大周女子居然如此豪放，身为贵族却无视礼教，自轻自贱，大家都盼着她闹笑话，看将来如何狼狈滚出相府。
听说裴相的正妻之位空了十来年，朝堂上那些贵族世家不是没打过主意，却没一个成功的，连塞个侍妾入府都办不到。外人视那座大宅院如无底深渊，从未见过裴相的侍妾出门，也无法从下人口中得到一星半点消息，能看到的只有成群守卫，还有那个来去自如的不要脸的商人王纶。
咦，这么一看，孟小姐好似也来去自如啊？
管家想到此处，不由得抬头看一眼前面人的背影，清清瘦瘦的身躯裹在大氅中，莲步轻移稳稳当当，乍一看有几分自家夫人的影子。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还挺像的。
只可惜啊，一个贵为主母，一个却……
管家跟着孟星澜走到清旷院门口才停下脚步，弱弱地再次努力：“孟小姐，老爷还在书房等您呢。”
孟星澜置若罔闻，身板挺得笔直，迈步走入清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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