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西南路途遥远, 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吧, 没想到苏曲儿不过二十来天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没先回去？”徽妍瞧着跪在下头的苏曲儿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 只怕是没什么好消息。自从苏曲儿出发去西南裴峰心里就没放下过，这大半月每次回来面上不显, 可只要是放着他一人就容易发愣，好几次自己走到他身后了他都不知道。这就是心也跟着往西南去了，没想到惦念了这么久还是没个好结果。
苏曲儿哪敢啊，这一路带着人胆战心惊的赶回来，左思右想还是没直接把人带回督公府。
“公主，奴才斗胆请公主把主父请到园子里来。”有怀宁公主在天大的事多少还有个缓冲不是。
徽妍皱着眉头，“到底什么事你先说，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先往我这儿来看待会他知道了不得扒你的皮。”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叫了人赶紧进城去, 这都下午了一来一回等到园子非得天黑了不可。
这事说起来就让人难受，裴家的大姑爷姓孙，年轻的时候风里雨里的跑商赚了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在县里开了个铺头这些年日子过得一直不错。裴大姐十八岁嫁过去, 成亲三年生了一个女孩, 之后过了五年又添了小子也算是儿女双全。
只可惜这世道偏就是容不得人这么一直好下去。女儿一直千娇万宠的养着, 谁知养到十六岁要谈婚论嫁了不知怎么居然被县里一个有名的二世祖给瞧上了非要娶回去做填房。孙家当然不肯，但那二世祖家中在县衙多的是关系，不肯是吧, 那孙家的铺头就一日都别想安宁，铺子里的货一天能查三次，生意没法做了不说, 到最后连后院里炒个菜都能说他家买了私盐。眼见着家里要没了活路，孙大姑娘就自作主张点头答应了。
十六的姑娘嫁过去做填房哪有什么好日子，听二世祖院子里的婆子说每天夜里都能听见那姑娘被打的直哭。娘家想见也多数见不到人，裴大姐当时肚子里又怀上了，还隔三差五顶着个大肚子出门想去看女儿。三十七八的人还怀上可就不是喜事，弄不好那是要一尸两命的。最后可不就在去看女儿的路上发作了，等到街坊把人送到医馆羊水都流干了孩子都下不来，后来还是大夫下了猛药才把孩子生下来。
“之后呢？”徽妍听得心里发紧，这要是让裴峰知道了还指不定多难过。
之后？孩子还不足一岁裴大姐就去了，说是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但大姑爷认定了是二世祖害的。自从妻子去世以后人就有些不清醒，生意是肯定没法做了，天天在家里磨刀，嘴里碎碎叨叨的念谁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家里就一个十二三的小子还得养弟弟实在看不住他，不知道他怎么出的家门，反正趁着个下雨天拎着刀冲到赌档就把自己的女婿给砍死了。
女婿死了之后的事就更没法说，孙姑爷关在县衙里还不过三天就死的不明不白，家里的铺子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幸好那天夜里奶娃娃发烧被哥哥抱着去了医馆，要不然都得死里头。出了这事被婆家送到尼姑庵的孙姑娘就在庵里投了井，事情到此好好的一家子就剩了个半大小子带着刚一岁的弟弟。
苏曲儿说得口干舌燥接过柳儿递过来的茶恨不得连茶叶都一起给吞了。徽妍听完心里发沉，与裴峰相识多年他从来不说进宫之前的事，可今年也是巧了不管香的臭的这裴家的亲戚都聚齐了，偏偏没一件好事。
“那孩子呢？”猛的反应过来，这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孩子带上了，一路上赶路辛苦我让他们带下去先歇歇。”苏曲儿哪敢不带上，两个孩子大的带着小的东一家西一家的凑合，两年的时间原本还算是体面人家的小郎君，生生成了个乞儿。还要带着弟弟，能寻摸到吃的都先紧着弟弟让人看着都心疼。
事情说完了徽妍让苏曲儿赶紧下去歇息一下，等裴峰回来还多的是事。在房里几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到要摆晚膳了连吃饭的心也没有，干脆带着人去看看孩子。
两个孩子被安排在客院里，院子是早就备好了，原本以为来的是裴大姐一家人，没想到就来了两个小孩。徽妍正站在院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就听见下人来找自己说裴峰回来了。
裴峰得了消息便一路狂奔回来，马屁股都差点被自己抽烂了。周继禹一路跟得死紧，他这般跑法就怕路上出事。下马的时候是被两个人架着下来的，跑得太狠腿夹得太紧腿根都磨破了。
还没走到院门口徽妍迎了出来，越是这般裴峰心就越往下沉。徽妍见他想说什么先给拦了，“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见人到地方了周继禹就麻溜的去前院喝茶，这事裴峰没瞒着自己但这时候能避则避吧。
扶着人在屋里坐定了徽妍才叫人去把苏曲儿叫过来。苏曲儿见着裴峰就趴了，屁股朝天撅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事给说了，也不敢看裴峰的脸色。
裴峰嘴抿得紧紧的面前没什么表情，“走，过去看看。”裴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说一点准备也没有那是骗人的，徽妍之前拉着自己说到底是把大姐安顿在督公府好还是园子里好的时候自己没多说什么就是心里一直害怕，生怕等来一场空。
正是吃饭的时候，客院里的俩小孩却怎么说都不敢吃东西。一到地方孙宗良与孙宗钰就被带到这个漂亮园子里，几个好看的姐姐恭敬的替他们梳洗还换了以前只在县里大户人家公子身上见过的那种衣服。孙宗良不小了，问了几句苏曲儿在哪里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也就不再开口，只是一直抱着弟弟不撒手，到了吃饭的时候哪怕钰宝儿饿得直哭也不敢叫他吃。
徽妍一路跟在他身边几次想开口可还是一路无言，客院就在隔壁几步路的功夫裴峰走得步履艰难。直到走进院子听见里头传来小孩的哭声裴峰才撩起袍角赶紧往里头冲。
“出什么事了？”下人们谁也没见过裴峰这般模样，几个丫头被踹门进来的裴峰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孙宗良看着这架势越发害怕，抱着弟弟就想往外跑，慌不择路撞到苏曲儿身上摔了个结实才停下。
“苏大爷，这是什么地方，你说带我们到京城干活，我签的活契，我们不卖身。”这话一出苏曲儿就想给这位小大爷跪一个，这话哪是能乱说的。
“主父，签的契在奴才这儿。奴才没敢说是主父派过去的怕人不信把奴才当骗子，找了个中人做保，当买下人把孩子买来的。”苏曲儿递上薄薄一张纸，这也是没办法，说是带人上京寻亲？早就在街面上混得十分老练的孙宗良不会信，只能说是买回来干活做小厮的，路上这小子才老老实实。
裴峰没多看苏曲儿，他想说什么自己都懂，姐姐远嫁自己也进宫多年，恐怕小孩儿都不知道有自己这个舅舅。
裴峰见了人面上倒是不再慌乱。“这是京城，你抱着弟弟想往哪里去？出了门你能给弟弟挣一口饭吃？到时候别先把你弟弟给卖了。”
这话说得直接又刻薄，孙宗良听得满脸通红可看他这幅气派样子又不敢放肆，一路上苏曲儿带着他们一直都吃好喝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可他在这人面前都自称奴才岂是自己能得罪的。
“这位老爷，现在既然我签的契在你手里，我就给你干活，只要给我们兄弟一口饭吃，您让我做什么都行。”顿了一下又咬牙道：“哪怕，让我进宫当太监也成，只要把我弟弟留下给我家留一条根。”孙宗良从小就聪明，这一路过来路上园子里碰到的男的大多都是白面无须，有些说话动作还带着阴柔就猜到恐怕这些人都是太监。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听在裴峰耳朵里就愈发堵得慌，当年自己卖了自身求口饭吃，现在自家的侄儿也被逼到要卖了自己养活弟弟的境地，那这些年自己想着为了姐姐好从不敢有联系岂不是大错特错。
“你娘是不是叫裴朝儿。”这名字是爹给取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就叫朝儿。裴峰拉过跪在地上的孙宗良不让他再跪着，自己没脸受。
这是母亲的闺名，自己也是父亲疯了之后有天晚上站在自家天井旁胡喊的时候听到的，这人怎么会知道。
见孙宗良疑惑的看着自己，“你娘有没有说过，她还有个弟弟？”裴峰再问，自己跟姐姐断了联系的时候她才生了孙家的大姑娘，照年纪来说应该是自己进宫那年这小子才出生。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年家里还好的时候要说娘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那就只有她的弟弟，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舅舅了。只要一说起来就哭，后来日子长了才死心当这个弟弟死在外面了。年纪尚幼的时候只觉得舅舅真不听话，怎么老让娘哭。
裴峰取下一直挂在胸前的一颗狼牙，“认识吗？”
哪能不认识，自己胸前也有一颗，娘留下来打死都不敢丢的东西，“你是舅舅？”自己的舅舅没死？还成了太监？看样子还成了有钱的太监。
裴峰想说是可还没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只好赶紧捂住眼睛侧过身子不再让孩子看见。徽妍知道他肯定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来，别管你舅舅，钰宝儿这还饿着呢，你们先吃饭。”徽妍已经私下问过孩子的名字，这会儿赶紧先带着孩子把肚子填饱了，也让裴峰好喘口气。
知道了这是舅舅，也看出来这一屋子人都没恶意，孙宗良才放心跟着徽妍去吃饭。大概是饿怕了，两兄弟的吃相都有些吓人，三岁的孙宗钰也不用人喂，半跪在椅子上也能自己夹菜吃得特别香。到底是一路奔波，吃过饭两个孩子就有些困了，徽妍让早就准备好的丫鬟和奶妈妈带着人去睡，孙宗良还挺不好意思也不让奶妈妈碰，红着脸下去了。
安排好两个孩子再去看裴峰，还坐在那里没动，眼睛已经不红了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哭过但也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得很。像牵着钰宝儿一样把人牵回正院，给他把外衣脱了让他坐在床沿又给他脱了鞋袜放到热水里这人才算回过神来。
“我做错了。”不该害怕姐姐责备，不该顾着自己的脸面就私自断了与姐姐的联系，但凡有一丝联系都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人嘛，总有不周全的时候，你也不想的。”徽妍没说什么这事怪不得他，事到如今只能往前看。
裴峰接过布巾自己擦脚，徽妍坐在镜台前解了发髻，“你啊，想想以后的事才是真的，这往后可就不只是你我两个人了，有了孩子你得多考虑考虑。”
“嗯。”这话说得没错，宗良半大不小的年纪，是送去书院继续读书考科举还是给孩子某个其他出路得想好，钰宝儿还小，不过这两年在街面上混的一身的坏毛病都得扳正过来。
睡在床上抱着徽妍头搭在她肩膀，“这阵子我就不把人往督公府带了，你替我都照看着。”徽妍的面脂也不知是哪家的，香味特别好闻，裴峰很喜欢把头埋在她鬓间。一晚上跌到谷底的心倚着怀里的人又莫名好了些，平日微凉无力的右腿被她压在下面也跟着暖和起来，没多久也沉沉的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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