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都督, 府门外。
晓芙被挡在了石阶下。
沈家戒备森严,守门护院直接拔剑,其中一人面色肃重道:“这位姑娘, 没有拜帖,请止步于此, 速速离去!”
到底是武将之户,与寻常大户人家的气场, 是截然不同的。
晓芙注意到, 五军都督府附近的街道, 都没什么百姓路过,周遭安静如厮。
她猜测, 既然兄长知道她是药王后人,并且找上了她给夫人治病,那么沈家此前必然已是山穷水尽了。
故此,晓芙笃定了自己的身份管用。
她壮胆, 一鼓作气, 道:“我姓孙,是药王传人,今日是亲自前来给沈夫人送汤药的, 若是耽搁了夫人服药,你们谁担当得起?!”
晓芙的话,颇有几分气势。
沈夫人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护院不敢怠慢。
何况,前几日,大公子的确带了一位女子进门,给夫人看诊。
只不过……这姑娘今日怎么找上门来了?她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一护院态度还算恭敬, 道:“这位姑娘请稍等。”
晓芙安静的等着,没有硬闯。因为她有太多的不确定。
不确定兄长是否失忆。
也不确定兄长是否想见到她。
她在打赌。
赌兄长对她的情义。
兄长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人,夏日给她捕蝉,秋天给她摘果子,冬日里带着她去溜冰,每逢春天兄长会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听说,她年幼时候差点死了,虽然药浴救回了她,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后来,在兄长的细心照料下,她才开始活蹦乱跳。
要知道,她年幼的时候,兄长也才只是一个少年啊。
他亦父亦兄,一手将她和吱吱拉扯大。
就连她第一次来月事,也是兄长红着脸“指导”她。
除却吱吱之外,兄长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晓芙站在石阶下,度日如年。
好在她并没有等多久,便有一穿着富贵,容貌肃重的男子亲自走了过来。
这男子身段高大,是个中年男子,但气度决然,有股上位者的王者霸气。
晓芙观之护院对他的态度,大约猜出了是谁,她提前福了福身,道:“给都督大人请安。”
沈严大步走来,眉心微拧,他知道晓芙的身份,更确切的说,他惊讶于晓芙的能力。
这姑娘……
此前倒是小瞧了她。
沈严很快收敛眸中异色,道:“孙姑娘是吧?里面快请!”
沈严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在乎晓芙的年纪小,只要能救他的夫人,甭管是谁,都是他的祖宗。
晓芙点头,进了都督府的大门。
一进门,沈家的构造倒是让她略有吃惊,并不像她想象的富丽堂皇,反而处处彰显了书墨气息,有江南园林的味道。
晓芙没有见到兄长,她倒是不急,且一步步来。
操之过急,只会令人防备。
于是,她先投其所好。她在岭南就听说过沈严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佞臣,但自古枭雄过不了美人关,他有一个白月光。
这位白月光曾被其兄长强娶,遭受几年折磨之后,差点红颜薄命。
沈严夺了家主之位,抢回了美人,这些年一直对沈夫人照料有佳。
但沈夫人无法生育子嗣,也命不久矣。
说实话,晓芙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敬佩。
她道:“都督大人,不知尊夫人服用了我的药之后,身子可有改观?”
昨日的汤药,她加了一根五十年的野人参,多多少少会让沈夫人恢复一些精神。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沈严态度极好,放下了权臣的身段,客客气气,道:“多亏了孙姑娘,内人昨日好多了,昨晚多喝了一碗粥。”
晓芙点头,装作老气横秋:“嗯,那就对了。都督大人放心,虽然尊夫人的身子无人能治,但我可以。”
直接表明自己的价值。
如此,她才能站在一个主动的位置上。
沈严更加客气了:“那事不宜迟,请孙姑娘再去给内人看诊。”
晓芙没有提及前日被人掳来的事情。
她不计较小事。
不过,去后院的路上,她问了一句:“都督大人,我能见见沈大公子么?”
兄长也会医术,他为何自己不给沈夫人治病?
唯一的解释,便是兄长失忆了,忘记曾经背过的药方子。
沈严一愣,但不愧是权臣,很快就收敛一切情绪,对身侧的随从道:“立刻去麒麟卫,把大公子叫回来。”
“是,大人。”
这厢,晓芙给沈夫人看诊时,没有再遮遮掩掩。
沈夫人有些愧疚,笑道:“孙姑娘,前日实在是抱歉了。”
晓芙基本上了解了沈夫人的病况了,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夫人,当真……美啊!
虽说京城水土不好,却是出美人。
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养眼。
晓芙莞尔:“夫人放心,我不是小女子,我胸怀宽广的。”
沈夫人一愣,第一次听姑娘说出这话,不由得被逗笑了。
屏风外面,沈严也愣住了。
夫人笑了……
甚好!
这时,沈颢急忙赶回来,也正好听见了晓芙方才那句话。他虽然失忆,但武功还在,毕竟武功这种东西学会了,就像凫水一样,记忆不在了,身子还会本能的反应。
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
沈家已经太久没有笑声。
此时,内室的两名女子,倒是笑得畅快。
沈颢不明白,孙晓芙是如何做到的,她怎会……这般开心?
京城荣华圈子里的人,看似享受了世间最奢靡的繁华,但能展颜大笑的,又能有几人?
况且,孙晓芙……不是才来府上么?
这厢,晓芙从内室出来。
一抬眼就看见了沈颢,看着熟悉的亲人就在眼前,她真想扑上去。乡野之地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像是京城,男女七岁不同席。
以前在桃花坞,她经常赖在兄长身上,还骑在他脖子上掏过鸟蛋。
而此时此刻此地,她只能强行将兄长当做陌生人。
晓芙收敛神色,对沈严道:“都督大人,可否让我与沈大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沈严没有阻挡:“好。”
沈颢知道欠了晓芙人情,且为了义母的病情,他也只能答应。
不过,他自己并不排斥这位古怪的小姑娘。
麒麟卫的耳目聪达,庆帝所知道的消息,便是麒麟卫打听而来。
故此,晓芙的身份,以及她与太子的关系等等,他都一清二楚。
沈颢虚手一请,道:“孙姑娘,这边请。”
晓芙多看了兄长一眼。
昨日在皇宫,她不便表露出太多的情绪,但此刻,再也忍不住,眼眶微红。
最亲的人就在眼前,奈何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晓芙揉了揉鼻子,模样娇憨。
沈颢正好瞥见了,又被逗笑了。
两人走在小径上,晓芙纳闷:“沈大公子,你笑什么?”
沈颢只觉得她可人,倒也没有其他想法。
麒麟卫是冷血刽子手,沈颢没有任何朋友,也鲜少会笑,却突然开了玩笑:“孙姑娘,你怎么不喊我兄长了?”
晓芙一愣,眼泪夺眶而出,可再看兄长的目光,她便知道自己白高兴了。
兄长,八成就是失忆了啊。
她索性直接问:“沈大公子,你是不是失忆过?”
沈颢怔然,神色之中透着错愕:“孙姑娘怎知?”
晓芙没有多言,因为她不确定告知兄长真实身份,是否会给他带来任何危险,只道:“我可以帮你恢复记忆,但你要配合治疗。”
沈颢并非没有治过,只是没有见效而已。
他应下:“好。那除此之外,孙姑娘还想与我说些什么?”
晓芙就那么仰面望着他,多想伸手摸摸兄长的脸,然后告诉他,这五年来她与吱吱有多么想念他。
兄长养的大黄,三年前病逝了。
祖父也驾鹤西去。
吱吱倒是也来了京城,只可惜,兄长也不记得她了。
晓芙没有多少时间,她以前太过依赖兄长。越是坚强的人,在自己依赖的人面前,也会偶尔柔弱的像个孩子。
晓芙哽咽说:“你可得快点恢复记忆,不然……我就要嫁给太子了……呜呜呜……”
小姑娘哭得真情实意。
沈颢这五年来,不曾接触过女子,他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干的都是阴谋阳谋的勾当,完全就是一把没有丝毫感情的兵刃。这一刻,他不知如何应对。
“孙姑娘,太子他……娶你,难道不是好事么?”
庆帝看重太子。
如果不出意外,太子将会下一任帝王。
眼下东宫无人,作为第一个嫁去东宫的女子,等待她的日子,可谓是滔天富贵。
这话刺激到了晓芙。
她要如何解释呢?
她解释不清楚。
她不要当什么太子侧妃,只想与兄长相认,然后一起回桃花坞。
但这些,也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晓芙忍了忍,可又忍不住,哭一会,又继续哭。
沈颢:“……”
据说,孙姑娘与太子在一块时,就连畏惧之心都无。
怎么一面对他,就哭个不停……
当日,晓芙离开都督府没多久,沈严也出门了。
他虽是武将,但位高权重,树敌无数,一般情况下都是乘坐马车,鲜少会抛头露面。
不消半个时辰,沈严独自一人上了茶楼。
推开雅间门扇,沈严露出不悦之色,不过瞬间消散。
他进屋,合上房门,道:“王爷,让你久等了。”
英王转过身来,直言道:“孙晓芙已经找上门了,都督为何不拦着?本王曾说过,那个人不能留!”
沈严/淫/浸权贵多年,不喜被人如此质问。
除却庆帝之外,朝中还无人敢如此。
沈严道:“我夫人说救下颢儿,那我就一定救下他。”
英王一噎,人人皆知五军都督爱妻如命,沈夫人的话,对沈严而言,就是圣旨。
英王:“可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呢?”
沈严淡漠的看着英王:“反正,我是问心无愧。”
“你……”英王仿佛吃了一瘪。
沈严倒是觉得,真到了那么一日,还真没什么,当初他得知英王要截杀药王传人,便也起了心思,想先一步将人掳来给夫人治病。
可谁知他失忆了,半点医术都不记得。
这倒好,孙姑娘找上门来了,颢儿治不好夫人,但是孙姑娘可以,难道都是天意?
看来,当初救下颢儿是正确的选择。
沈严浓郁的剑眉一挑,嗓音依旧深沉:“王爷,你这是在怕什么?”
英王被这一问给激怒了。
然而,他无法发泄。
他怕什么?!
区区一个药王后人,五年时间之内成为了麒麟卫指挥使,掌生杀大权,是孙家祖坟上冒烟了么?!
五年前的孙长乐,只是他手中的蚂蚁。
可如今的沈颢……
英王突然察觉,仿佛所有人都在阻碍他坐上那个位置!
英王:“都督大人说笑了,本王岂会怕呢。本王只是担心,沈颢记起一切之后,你会失去一个好儿子!”
沈严但笑不语:“王爷多虑了,我不担心。”
英王:“……”
英王近日来诸事不顺。
他虽在几个月前陷害萧慎成功,但并未能顺利杀了萧慎。
而今,萧慎又回来了。
从茶楼出来,德妃派出来的人,悄然接近了英王,给他递了消息。
“王爷,皇上已命钦天监选了太子与卫二小姐大婚的日子,娘娘让王爷尽快想法子,毁了这桩婚事。”
英王闭了闭眼,深呼吸片刻。
卫雪姗,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娇小姐,他当真不感兴趣。
可纵使他不想娶卫雪姗,也不能让丞相府成为太子的势力。
“本王知道了!”
他要杀了太子!
只有太子死了,一切才能变得简单。
赵王那个傻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老四与老五,也不是他的对手。
英王坚信,他和皇位之间,只隔着一个太子!
转眼两日后。
“啊——切!”
赵王抱着引枕,趴在美人靠上晒太阳。
入秋了,晨光微凉。
赵王望着片叶飘零,忽的又是一番诗意大起,真真是伤怀不已。
“本王打了两天的喷嚏了,可见,必然有人对本王念念不忘。所谓念念不忘,必有感应。”
赵王兀自感慨。
身边立侍完全接不上话。
王爷总是坚信,有姑娘对他倾慕有加。
赵王仰面长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相思成疾啊!”
立侍:“……”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插话,万一被王爷拉着品诗就完了!
回答赵王的,只有无边的安静。
这无疑,让赵王觉得更加寂寞。
赵王:“果然,江山易得,知己难觅!”
立侍突然打了哆嗦。
王爷甚言呐!
江山和咱们赵王府毫无关系!
周遭还是过分的安静,赵王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道:“去备车,本王要出门。”
立侍感觉不妙,问道:“王爷,这是要去何处?”
赵王从美人靠上起身,理了理歪斜的发冠,道:“去郡王府,见知己。”
“……”
同一时间,长安街一侧,水长东已带着人手做好了埋伏。
水长东已沉寂数日,这一次是主子给了他机会,据可靠消息,太子今日会出宫去郡王府。
而长安街是必经之路。
大庆乃中原大国,百姓安居乐,万朝来贡。长安街与朱雀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两处地段,每日辰时起,便是人来人往。
第一次在如此人多的场合行动,水长东……略心慌。
自卑是怎么来的?
一次次失败之后,人就在潜意识里给自己按一个“失败者”的头衔。
仿佛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号,已是一场旧梦。
水长东手心冒汗,他能杀了太子吗?
五年多了,下半年一过,就是六年了!
他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华的小伙,而现今……水长东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细纹,他知道,自己已壮年不再。
他是一个杀手。
身份见不得光。
以前在江湖上,还可以与人把酒言欢。
但在京城这种地方,他就连一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无,久而久之,寂寞成灾。
而寂寞太久的人,心情是低沉抑郁的,很容易想入非非,悲春伤秋,只觉得人间不值得。
“头儿!太子的马车来了!”
手下的通报声,把水长东拉回了现实。
他想杀人么?他不想!
可他是杀手,他不杀人,总不能去杀鸡。
京城讨生活的心酸,他深刻体会。要是可以选择重新来过,他宁可浪迹江湖。
且再咬咬牙,坚持坚持。
还不到六年呢!凡事在于坚持。
水长东右手一挥,做出了准备攻击的手势。
此时,萧慎正靠着马车侧壁,闭目养神。
晓芙现在没有长辈在身边,萧慎就是想登门提亲,也没地方去。
两日不见了,他若是不施压,那小骗子估计还想着逃。
故此,萧慎打算亲自走一趟。
何况……
他知道有人等不及想杀他了。
对方闹得动静越大,父皇那边就会越有成见。
他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就在这时,一阵箫声传来。
萧慎猛然间睁开眼,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掌击在了马车车壁上,低喝一声:“卑鄙!”
这是又要逼他走火入魔!
风烈大喊:“有刺客!保护殿下!”
数十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百姓们纷纷逃窜。
光天化日之下,水长东如此行事,最主要还是逼着萧慎露出真面目。
直接杀了太子的机会太过渺茫。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城的长安街,一旦出事,麒麟卫与禁军不消片刻就会赶到。
水长东又慌了,吩咐道:“速战速决!不得恋战!”
双方人马即刻开打。
萧慎惦记着药引,对马车外的风影道:“立刻去郡王府!”
风影应下:“是,殿下!”
黑衣人围困住了马车,萧慎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而这时,长街另一侧,赵王府的马车正朝着这边驶来。
风影眼疾手快,突然心生一计,他拉住了萧慎,将他带出马车,直奔赵王府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赵王:本王的知己!本王来了!
晓芙:今天开始,每天洗个花瓣澡,23333~
太子:-_-||
水长东:我好累啊!北漂生活太难了!杀手圈子也开始卷了么?!qaq~好想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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