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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兮文学 > 双城错 > 叁章。 七里香
 
幸福来得匆忙,半路却在她的牧场慌了章回。我默背完一首歌,悄悄散落了眼泪。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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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 · 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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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银座五楼,看了一场爱情电影。唯美的镜头像梦境重叠,浪漫的故事落入窠臼,最终要奔赴刑场。结局是万劫不复的绝望。影院内人满为患泪洒成河。凉介坐在大屏幕前面无表情。只是偶尔喝矿泉水的时候会抬起颈,喉结凸出,咽水声清晰可闻。

谢幕后,他默然站起,与白樱一道随着人群出去。到了升降梯门口,遇见一对情侣正肆无忌惮地拥吻。或许是受了电影情节的怂恿。街角一吻,落树纷纷。凉乔视若无睹,依旧目不斜视地等电梯。

但是白樱却很好奇,几乎整个人都凑了上去,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接吻。他们吻的依旧忘我。白樱一脸纯真冷不丁问了一句,好吃吗?

那对情侣吓一大跳,闪电劈了似地一声叫,猝不及防似两只惶恐的鸟类,分开了拥抱与嘴唇。那少年定神后,瞬间红了眼睛,怒视着白樱道:“你有病吧。”

这时候,电梯门叮地打开。声音清脆好听。白樱嘻嘻一笑,躲开那少年的仇视,蹦进升降梯。凉介装作无关路人走进去。那女的也想进,却被那少年拉住。白樱贼笑道:“那……你们继续。”电梯门缓缓关闭。然后悄无声息地下降。

外面下起了霏霏小雨。一楼出入口处,凉介抬了抬头,夹着丰满雨水的云层屯满了银亮色天空,他说:“我去买把伞。”说罢,转身走开。超市在负一层。白樱轻声叫住了他,微笑看玻璃墙面上冰凉的雨痕。雨声沙沙。

白樱就这么安静地抬着头,仰望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忽而她嘴里模糊地低呓了一声,然后如蝴蝶般荡了出去。八月的雨水鲜嫩,淋湿她的牛仔裤与棉布短衫。她在街上任意地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像一只贪玩的蝴蝶。雨季给予她记忆和疼痛。雨水沿着头发,脖颈,触及她的神经末梢。她也不在乎。

凉介皱了皱眉,也淋着身子走进雨里,远远地跟着她。雨逐渐水分充沛,雷电忽闪忽闪地,映照整座城。白樱依旧穿行在倾盆大雨中哼着歌。凉介才知道原来她喜欢下雨。她用放浪的方式媾合雨季,类似于毒瘾。

绕过又一条街。白樱终于肯躲在转角一座屋檐下,磅礴的雨声埋住了她咯咯的笑声。凉介跟了过去,与她一同站在屋檐下。不说话。

白樱抱紧了自己细微发抖,嘴唇也冻紫了。她依然笑颜如花,说:“陪我走过一场雨,觉得怎么样啊?”

凉介用手拨开湿漉漉的头发,说道:“我觉得……那个少年说的很对。”

白樱努力回忆,最后想起那个少年只说了一句话,你有病吧。她推了一下介的脑袋,说:“小样,想造反啊?”

她咕哝着转过脸,不远处有个糖炒栗子的小木屋。在水气滋长的街路上,飘出温暖的香味。凉介沿着她的目光看去,便明白了。一言不发冒雨奔进那小木屋,买了热腾腾的栗子回来。

白樱拿了一个,牙齿咬破栗子壳。发出冰层破裂的声音。她的样子完全像一只鼹鼠。她捧给凉介一大把,凉介摇了摇头,只是安静地看着路。

茂盛的雨水奔行在下坡的柏油路,飞流遄急,有人趟着大水逆流而上,雨伞被风吹开,飘出好远。白樱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还没笑过瘾,一辆计程车飞驰经过扬溅起了一滩水。扬起的水罩头泼下来,白樱整个成了一只落汤鸡。尤其她那正得意忘形而大张的口,正结结实实地迎面中招。白樱愤愤地吐出口里的雨水,朝着远去的计程车蹦着大骂。

骂完,白樱气鼓鼓地斜视凉介,没事找茬。她说:“你在偷笑我?”

凉介看也没看她,“不,我连笑都没有笑。”

“我说的是偷笑就是偷偷地笑呀,你脸上没笑,心里肯定在笑话我!”

凉介无语了,转开身默默听下雨的声音。他才不会傻到跟一个不讲理的女人斗嘴。

“哼!”白樱的肚子像牛蛙一样饱胀,气冲冲又奔进瓢泼大雨中,沿街道跌跌撞撞地走,就像一头负气的小兽。凉介无奈地努了下嘴角,随后又跟了上去。

阴暗浓郁的那一大片雨云下,邹平似太平洋中央一座孤岛,水底丛生着绊脚的暗礁。她在萧瑟的雨水里一路发抖几乎伤寒,凉介终将心疼了,上前强拉住她的手,如闪电的目光射向她,气势凌厉却极力低声地说:“给我停住,你是想感冒么!”抬头看到一家服装旗舰店,野蛮地拉着她进入。店内服务员微笑致礼:“向尚运动旗舰店,欢迎您光临!”

凉介从衣柜中择出一套女式运动装,强硬塞到白樱的怀里,道:“去换上。”白樱抱着干燥温暖的新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魇住了。她身上水气浓密,地板上晕开一圈的水涡。

服务员为她引导,顺势化开了僵境。“小姐,请随我来。”白樱如梦初醒般微微一笑,随服务员走进试衣室。

换了衣后,照起镜如同又一个崭新的白樱。同一张镜面内,凉介依旧是淡漠的面孔。白樱转身紧紧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又开始咯咯地笑。凉介说:“一件衣服而已,至于这样么?”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某一处却裂开了幸福的花蕾。

白樱撒娇般把头发上的水分磨蹭到他的胸口,一边答道:“至于啊。”后来她抬了头,她凝望他,她的眼睛水光潋滟。

凉介觉得她确乎有些小题大做了,轻易就这般多愁善感,不同于往常的没心没肺的她,他忍不住问:“樱,你怎么了?”

白樱摇了摇头,微笑不回答,放开了介,只是说:“我的鞋带忘记系了。”说完她坐在一张凳上,面朝凉介任性地展出脚丫。可见她的笑容很快乐。

看到她突然开始矫情了,凉介倒不适应了,说:“切!”可嗤之以鼻后还是蹲了下来,跪在地板上细致地为她系鞋带。

白樱嘴边抿着温暖的弧线,怀了满满的熟透了的爱意。她对他轻轻说:“以前有一个初识的路人,在寒冷深夜里给我披了一件外衣。于是我爱上了他。”凉介一怔,未打结的鞋带滞留在指间。“你是第二个心疼我的人啊,介。”

她低头探到他耳根,柔媚地说道:“所以你要学着多为女生披上外衣啊。”

凉介抬眸,不确定她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她睁着明亮的眼睛,俯身亲吻了他的嘴角。凉介不好意思,转开脸颊,系鞋带的手指又涩住了。

付钱后,出门坐了2路公交。公交车上人群拥挤,如搁浅的鱼类。介与樱站在过道中。凉介手抓吊环看窗外模糊的雨景。白樱一声又一声轻轻唤着:“介,介。”他低转了脸看她。她嘻嘻一笑说:“没事,我就是想叫你了。”

凉介左手握住她的手掌,公交车外雨气滂沱路人彷徨,只有车内的两个人心底暖烘烘的,似乎占据了一整个世纪的幸福。白樱踮起脚,浅浅亲了他的侧脸。凉介不愿在人群中如此暧昧,低声说道:“不要闹了。”

白樱笑嘻嘻地答应着,一会儿却又牵起凉介的手,忍不住吻了他素白的手背。色眯眯地,还流着口水。凉介只好苦笑了。甩了甩手上的湿润。

公车站牌候车亭有人撑着伞,伶仃在等另一路车。默剧中的小城,从这个雨季开始发芽。

2

回到宿舍公寓,是下午四点钟。

不久前,青珩特别致电来说他受伤啦。在内屋的卧室里,果然看到青珩鼻青脸肿却幸福洋溢地躺在床上。有一个面目清素的女孩,正在床边给他涂抹消毒水。

那女孩见他二人进屋,尴尬地立在一旁。白樱本是个自来熟,上来就握住人家的手,热情万分:“你就是米鸢吧?”那女孩点点头。白樱说:“你长得真是美呢,怪不得有人为了你天天做春梦呢。”米鸢红了脸,低下头不吱声。

凉介走到床边,放下两箱营养品,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啊?”青珩咧嘴一笑,却扯疼了淤伤。他兀自忍着痛吹牛道:“几个小流氓,哪是我的对手啊。被我拳打脚踢,左一招独孤九剑,右一招降龙十八掌,还没等我放出小李飞刀,就全部趴下了。真是没过瘾呢。”凉介懒得跟他瞎扯,闭上嘴,抬头漠然看别处。

白樱锐利地捉见米鸢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笑吟吟地说:“看他的样子,八成是英雄救美未遂,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正寒暄着,房门又打开,进来一个穿着球衣英气勃发的少年。那少年放下伞进内屋,忽然一愣。他之所以发愣不是因为看到了受伤的青珩,是因为看到了同样发起了愣的白樱。

那少年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头看了看青珩,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说:“给我打电话说你被人打了,我还不信呢。看来……啧啧啧,谁这么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啊?”

青珩道:“我去,你到底会不会用成语啊?为民除害的那个人是我,好不好?”

那少年呵呵一笑,不经意间又瞥了白樱一眼。白樱面颜苍白,使劲咬着嘴唇,眼神恍惚。

凉介察觉到她的失态,以为她是淋雨后身体不适,于是走过去,用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单薄的手。白樱敏感地一怔,眼神慌张,条件反射似地挣脱他的手掌,脸转了左侧,不敢看他。

那少年看到这一幕,说:“凉介……你不介绍一下吗?”

白樱身躯微震。凉介虽然诧异,却找不出端倪,先放下了疑念,简短地介绍了双方:“白樱,裴陌。”

裴陌微笑伸手握向白樱,风度大方,说:“很高兴认识你。”白樱迟疑着伸出手,伸到中途却缩了回来,说:“对不起,我不舒服。先走了。”说罢,快步奔出房间。

凉介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失常,起步想追出去,转念又止住了,此时的她或许更愿意安静独处吧。她开门,关门,脚步声越轻越远。

凉介黥着复杂的情绪凝望裴陌,眼神燃烧,说:“原来你早就认识她。”裴陌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道:“认识吗?我倒不记得了。”他说话时底气不足,看到凉介阴暗的脸色便越加局促。他不安地侧过身子,不肯与凉介对眸。

这时候,只听在一旁备受冷落的青珩噘着嘴说道:“这两个家伙果然不仗义,一点也不关心我。”

裴陌正想尽快离开这,不然凉介的眼神都能灼伤他,于是顺水推舟找到了借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青珩深知机不可失,哪能不讹人:“我要吃切糕,好大的一大块。”

裴陌仿佛听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流向远方,不禁大为肉疼,咬牙狠狠地道:“好,我去买!最好撑死你!”怒瞪了青珩一眼,转身走出内室。

“等一下,我陪你去。”凉介轻淡淡地飘出了一句,起步跟了过去。

裴陌被人砍了一刀似地愣了,那一张纠结的脸欲言又止:“……”

他们陆续都离开了后,米鸢说了句:“你的朋友都好怪啊。”青珩感同身受,嘴一撇说道:“就是,一群神经病。哎呀,花焯说好的给我买鸡蛋,怎么还不来啊?”

3

夜未深。裴陌与凉介的卧室,两个人分别靠着枕头坐在各自床上。凉介刚挂了与白樱的通话。裴陌合上纸张已是暗黄色的书,面带担忧地看着他,说:“你真的很在乎她么?”凉介不明白他的用意,说:“嗯?”

裴陌说:“如果你觉得此生非她不偶,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果她于你而言只是过客,不如趁早放手吧。”

凉介静静地看了很久,眼清澈见底。窗台上的鱼缸里游动着一群蛙卵,与若干条斑斓的热带鱼。蛙卵如滴滴墨痕。他淡淡的说:“她不是过客。”

裴陌听出他淡淡的语言里紧抓着一股磐石无转移的执着,就牵强地笑了笑,说:“好吧,愿你幸福。毕竟似你这样的人能够爱上别人,实属奇迹。”

凉介毫无表情地说:“谢谢。”

这时候,隔壁卧室又传来青珩的弹唱声,与花焯叫苦不迭的哀叹。凉介郁闷地带上耳机,音乐放最大声。

由于米鸢稍施关心的缘故,青珩特别开心,抱着吉他手舞足蹈,边蹦哒边深情唱自己的歌。



纸上你簪花 的断句\

说唐朝第 3 章的 暗泣\

素描在屋檐下 雨声才开始\

北方有我初恋潮 涨的城池\

合上羽毛纷飞的章节 紧跟这故事\

闪电中的诗人轻 采一朵雏菊\

塞外天涯 我一路带耳机\

只惦着 你低头清浅 如小诗\

※ ※

当蝴蝶戒了 你的指\

猫头鹰打捞起我 的誓\

这小城的淤青 被月光温序\

是谁用三生眼泪 喂养人鱼\

而我白发千丈成青史 还是会想你\

风车等着田野风 跟我一样痴\

古道江湖 我背着木吉他\

忘不了 寒绢纸伞上 的宋词\

※ ※

他说他愿她一梦无涯\

譬若前世我给你一岛桃花\

就像我思无邪绾起你的发\

心事滴答随风景一路下\

从巴黎塔她醒了无涯\

沿塞纳河轻轻踩一纸烟沙\

机场只留给他一辈子蒹葭\

故事到后来是一幅画\



唱完,还不忘向一脸扭曲的花焯询问听后感。花焯忍住要喷血的冲动:“你是在唱黄药师的故事吗?我似乎看到黄药师白发如雪,背着吉他离开了桃花岛,却在机场等不到他的她。”

青珩失望透顶,说:“什么跟什么啊,这是我特意写给米鸢的情书,叫《无涯》。抒发了我见她的初初一眼,关黄药师什么事?”

“这就是你连续二十多天唱给米鸢的歌?”花焯先是吃惊,后又恍然明了了,说道:“怪不得她一直躲着你呢,原来她是在躲你的歌呀。”

“你是说这首歌……”青珩有些结巴,怔住了。如寒水泼了一身。

花焯逮住机会,怎能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不然他以后还不得上天?于是花焯颇像认真地说:“先放下难听生涩的旋律不说,就说你的歌词……都已经跑题五千里了。一会儿唐朝,一会儿巴黎,背着吉他漂泊江湖,你以为你是在华山论剑吗?”

青珩不服气地一撇嘴,道:“原来你什么也不懂的。”

裴陌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见青珩正孤独坐在沙发里发呆,抱着他的木吉他。像个痛苦的沉思者。裴陌没去管他的多愁善感,倒完水就要走。青珩叫住了他,说:“裴陌,我的歌真的……很难听吗?”

裴陌无情地点了点头,说:“以前我觉得那些网络歌手唱歌难以入耳,现在倒觉得如此动听了。他们应该谢谢你。”

青珩苦笑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裴陌把水杯倒替到另一只手,说:“你误会了。你的脸皮厚,用不着安慰。”说罢,推门走进卧室。

青珩紧接着跟了进去。裴陌撵道:“喂,你不回屋睡觉,来我屋做什么?”青珩赖皮地笑笑,佯着暧昧的语气说:“我想唱歌给你听啊。”裴陌放下水杯,无谓地背向他展开被子,只说了一个字。滚。

青珩依旧死皮赖脸地不走,看到裴陌枕头旁边一本旧旧的书,随手拿起来,初览书名就觉得讶异,说:“席慕蓉的《七里香》?原来你还读诗啊。”裴陌说:“别动我的书。”青珩已经翻开了扉页,看见页底处手写的署名字迹娟秀,眉毛忽然一绽,说:“畹乔?女孩的名字?是你的什么人?”

裴陌没好气地说:“多管闲事。”青珩瞳孔里飘过一丝了然,于是故作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由于幅度过于夸大,从书页夹层中抖出了一张照片。照片像一片树叶飘落,洒在地面上。裴陌一张脸也像掉光了树叶的乔木,透着苍凉尖锐的秋意。

青珩难堪地对望着眼神寒冷的裴陌,就像个惹了祸的孩子,想笑不敢笑,想走又不敢动,显得格外逗。

有一只手拾起了那张照片。裴陌与青珩一齐随着那只手转颈。凉介往床沿坐下,旁若无人地翻转着照片看,说:“毕业照?”

裴陌说:“不是,是高二结束时的合照。”凉介敛目搜寻着照片上每一张年轻的面孔,说:“哦,你在这儿。”照片上的裴陌朝气飒爽,短头发,白衬衫。面目没大变模样,只有目光是倾斜的。再细致看去,眼底竟略带了一抹隐忍的忧伤,与他的年华格格不入。

凉介沿着他倾斜的目光找到一张文秀淑雅的面容,说:“她就是畹乔啊?”裴陌点点头。凉介淡淡的说:“从没听你说起过,真是隐藏地好深哪。”

裴陌生涩地一笑,说:“我与她又不是恋人关系,怎么和你们说起啊?虽然说我心悦她那么久,可是到底我没能跟她告白。亦或是我爱极了她吧,反而就开不了口。”

“嘿嘿嘿,”青珩听到这,奸笑的像个大尾巴狼,一张嘴脸表情丰富,说道:“小伙子原来还很腼腆啊,以后好好跟哥学,哥教给你怎么追女孩。”

裴陌冷眼看他厚颜扮演着情场高手,淡然地回击道:“学习你怎么做了二十多年的处男吗?”

青珩讪讪地侧过脸,像只气球咻地撒了气。瞥了瞥凉介,见凉介也不给他帮腔,不满地唧唧歪歪着嘴,俨然是委屈的神气。

青珩再待了会,实在觉得无趣,便离开了。裴陌沉寂地坐在床沿,前伏着身子与介错对着坐。幽静的面颊只有眼眸起了波动,看出来他有了长谈的兴致。

凉介则翘起了瘦长的腿,手掌交叉着覆放在膝盖上。这种姿势让他觉得舒适,适合倾听悠长的故事。

然则裴陌抿了抿唇,就叙起了温和泛黄的旧时光。他的眼睛不视着凉介,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台上那一缸蛙卵来回游动。他的语言缓缓回荡,反而比无声时更寂静。

与其说他是倾诉给凉介听,倒不如说是把往事重述给自己听。已然逝去的青春再回放一遍,免不了平添许多怀念,心情亦愈发皎洁清晰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

4

那年我十六岁,考入了邹平县第一中学。那年是零六年,我当时年少,未经世故,青涩的脸孔全无胡须,喜欢喝橘子味的汽水,喜欢看哈利波特与周星驰的电影,喜欢听摇滚与民谣,喜欢戴着大耳机骑单车穿越山丘与田野。那是我最单纯的年纪吧,觉得日子总是那么缓慢,入眼的风景全都是明媚的,木棉树的清香煨透了少年的衣衫。

夏末开学后的那场军训,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她穿着迷彩服,外表素净,与我一起在骄阳下罚站。我经常会因为打篮球误了时间被教官训罚,却好奇似她这么文静的女孩怎么也会迟到?我试着跟她搭讪,声悄悄地想讨问她的名字。她还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教官却远远地听到了。

教官说:“裴陌,去,绕操场跑五圈,跑完后我来告诉你她叫什么。”切,这家伙的耳朵真是比耗子还尖啊。之后我围着操场在大太阳下奔跑,汗水湿透了头发与迷彩服。经过她的时候,我朝着她笑,说:“你好,我叫裴陌。”她看了看我,终究是没出声,又低下头去。教官说:“再加五圈。”

军训结束了后,班级分座,她坐在我后排的座位。我暗自心喜,经常回头稍微一瞥,看她认真记单词的神气,与抬头望黑板时清澈的眼眸。那时候,我觉得她只是长相好看而已。

课下我故意找各种难题转身问她,她认真用笔在试卷上圈点,耐心地跟我分析。我喜欢闻她的发香,淡淡的回绕在鼻尖。她抬起脸,看我发愣的表情,以为我还没懂,就皱眉说,你好笨啊。

晚自习课的时候,她似乎总是有写不完的作业。我趴在她的前桌打盹,随时可听到类似蚕食的沙沙声,那是笔尖在纸上来来回回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啃噬我的梦觉。唉,如今我真是怀念那种安静的打扰,转头就可以看见她,那种感觉真好。有时候她恰好抬眸看到我回头,她便会调皮地眨眨右眼睛一笑。

离开学校多年以后,多少次我走在街上会突然神经质地转头,于寂静中找寻那风铃般回响在脑海里的沙沙声,却也只能看到陌生的人潮。千万人掠过我匆匆飘逝,线条模糊,只有我逆着光停驻在十字路口望尽天涯,伸出手掌,却什么也握不住。

那时候我们离家较远,便留校吃午餐。吃完饭后,她就趴在课桌上午睡一会儿。我也趴桌子上,耳听着她轻微的呼吸我心里痒痒的,根本没办法打盹。她很少主动跟我说话,只是做完功课后偶尔会说一句:“学习好累啊。”看到她说话时小小的眼神,我竟怀了莫名的心疼。

放学后回家,我骑单车偶尔会故意绕一个大圈,窃跟着远远的那个人。我既是怕别人欺负她,且又私心贪图着望她的背影。墨墨昏色里她无数次从我的视线里进门消失。她家门口有一棵银杏树,临着河,秋天的时候树叶全黄了,随风掉落后,满地满河都是,格外凄婉。我总会望着那棵树发一会呆,再骑车回家。有一次,她进门后又出门收拣晒干的衣服,一眼就逮到了树旁的我,很吃惊,说:“你也住附近么?”我找不到巧的措辞,年少的心事欲盖弥彰,只好说:“是呀。”她微笑了,我却慌了眼神。如今一再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啊。

裴陌说到这,伸手够到桌子上的玻璃杯,抿了口温凉的白开水。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记忆已经盘旋成了他的掌纹,她是他入梦的阳关三叠。凉介看到一向明朗刚强的陌,也露出了他柔软的另一面,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爱情啊。

润了嘴过后,他又愣了会儿,续着诉说,有一次,我们学校与黄山中学组织了一场篮球友谊赛,双方校友坐满了观众席。她坐在偏靠右的位置。我代表一中队担任小前锋,那天我球打的还不错,在三分区外投篮活跃,命中率五成以上。我有心在她眼前炫耀,三步上篮,手揽球跃起,用最帅的方式战斧扣篮,如一道闪电劈向篮板。一招命中,全场为我欢呼。我仰颈搜寻她的座位,她也恰好望了我。我朝她颔首一笑。

赛事越到后来越激烈,大前锋于千军万马中抢到一球,飞传给我,我一跃够到球,准备立定投篮。又习惯性瞥了她一眼,却发现那个座位已经空了。我的心随即也跟着空了。就在我失神的片刻,也失了最佳战机。仿若一瞬间我失去了一切兴趣。我失落地弃了球,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赛场。当我弃球的那一瞬我才明白,原来,我是那么在乎她了。

我应该是极在乎她的,以至于有男同学向她询问作业的时候,我竟觉了不可名状的苦涩。偶尔我也会恶作剧捉弄于她,记得有一次,我趁她午睡时给她的鼻子上涂了一圈的墨,她醒来后正好去讲台发放作业,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她恍悟之后羞愤地哭了,将作业本全部砸到我身上,说:“好玩吗!”

从此她不再理我,我再向她问作业,她便淡淡地道:“不会。”我跟她道歉,她说用不着。我怔着口无从解释,因为我做的一切事,只是想叫她能够注意我啊。哪知道适得其反,我自作孽而自食了苦果。

直到有一天晚自习,我在浅睡中隐隐感到后脊梁上产生一阵麻痒,便猜知是她用笔在我衣服上涂画。我装作未醒觉,毫无动弹地让她尽情报复。后来我又故意站起,在教室内来回走动,让别人嘲笑我。我看到她也抿着嘴笑,算是终于解了气。原来她在我衣服后画了一只猪头。虽然那件衣服是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可我一点也不心疼。

在那些美好的岁月里,我会经常给她写信,写了好多封。但是,都没有送出。一直累积放在抽屉,每封信可见字迹认真,词句用心,一层层淤积芳香。若黑暗中隐秘的蔷薇。

我想终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将所有的书信读给她听,或许阳光恰好穿过落地窗,或许壁炉中木柴燃烧破裂,我读信的声音会尽量温情。读完后我再细致给她注脚每一句的初衷,告诉她我在写她的名字时,畹乔,是怎样起伏的心情。可惜啊,我错过了那些旧时光。没来得及开口的表白,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

高二寒假的时候,我在飞雪翻滚的街头遇到她,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衣帽中露出一张素雅的脸孔,格外好看。我的心忍不住怦了一下。我请她到肯德基喝热咖啡,她坐在靠玻璃墙的位置,搅拌着咖啡,望着外面的大雪,突然她说:“裴陌,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我一愣,握勺子的手轻轻颤抖。她又说:“千万不要喜欢我哦,我可不喜欢学习比我差的男生。”我的心里面顿时升起了一片辽阔的荒凉,可是我摆出一副无谓的表情,把脸不经意地斜开,亦望外面的雪。

或许是咖啡的缘故,我的嘴里突然好苦涩。我说:“你想多了,我是喜欢那样的女生。”窗外的人行道,正袅袅走过一个画着妖冶浓妆的陌生女子。畹乔失神地望着那女人慢慢地走远,风卷着雪花在街道上乱缠。我隐约听到她语气模糊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

2008年夏,我们高二升高三,即将面临分班。等到暑假开学,或许就不会轻易再看到她。8月8日的仲夏夜,电视台直播奥运会开幕式,巨大的焰火在鸟巢上空盛放,但也没能挥散我心头的怅惘。我拨了她家的座机,她接了,说,喂?我说,畹乔,你看开幕式了吗?我分明听出我的声音惶恐的,忐忑的,无处安放。

她在电话里笑了,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啊?我觉得呼吸艰涩,我说,我……我……。畹乔玩笑的语气说,你是想我了吧?我如石头呆住了,空气凝结在电话两端。

反倒是畹乔首先说入了正题:开学后就要分班,你是报理科还是文科?我说,我爸妈要让我报理科,为以后好找工作,你呢?畹乔说,我想报文科,你是知道的,我热爱诗歌与散文,不愿把学业也掺杂太多功利。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说了很多话题,可就是没说我想她了。直到李宁出场点燃最后的火焰,原来是零点了,她也说了晚安。

开学后,我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报了文科。满以为这回可与畹乔不分开了。但,后来我才知道,畹乔……报了理科。

她在理科六班。课间休息时我经过六班去打水,会从窗口偷偷瞥一眼,熟悉的影子印入眼帘,让我感到久违的温爱。坐在她前面座位是另外一个男生,我想,他是否也会转身偷看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呢?

有时我看那个男生转过身子与她说话,语言表情一丝不苟,笑容太温顺显得虚假,故意露出白色牙齿。畹乔却不似我这般讨厌他,她会以恰好的微笑回答他的问。哼,他就是一个小白脸。

再逢周末时,我一个人喜欢了独行,走到黄山广场的高处,坐一下午,俯瞰高速路车水马龙。直到暮色氤氲远方苍苍。我骑着单车于浅浅的夜色里回家。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我抬头看天空,只洒了几粒星星,给予不了我任何温暖。我整个人整天都是冰凉的。大概是秋将至的缘故吧。

立秋那日,我买了她爱吃的巧克力味蛋糕,独自在走廊里等。顺道要还给她那本席慕蓉诗集。晚自习后,她值日卫生,要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不知我在外面等她。那天是她的生日,若她眼见捧着蛋糕的我,想来应该会微笑吧。不经意间,我从走廊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了倒印的畹乔。她正安静擦着黑板,同她一起值日的——她前排的男生——负责扫地。黑板上残留的斗大粉笔字,清晰投影到玻璃表面,再到我的眼眸,到我的心底——林言,畹乔,与子偕老。

我的心口若挨了一锤钝击,整个人似乎只剩下影子贴在墙上。那分明是我熟识的字迹,娟秀工整,当初我还戏称为“畹乔体”。我愣在那里,心脏如被铁丝慢慢缠紧般悸痛。疼,一阵,接着一阵。最后,我将蛋糕放在门外,便离开了。我已经是一个路人,再也无关她的悲欢,又何必多余再面对面祝福她的生日。其实,我不一直都是路人么。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悲哀地自醒了。

以后,我再没有路过她的教室。因为,我没有了路过的勇气。而我始终留着诗集没还给她,只是奢望多留一次再见她的理由。

我独自走在树荫道中。秋天的风原来如此浓了,落叶密密麻麻落满了一中。从知止路到听黛路。看一大群白鸽飞来飞去。深秋的天空澄澈瓦蓝,寂静无声。校园仿佛成了我一个人的空城。路上遇到以前的同学,她看到我的样子,几乎是惊惶地说:“裴陌,你怎么瘦成了这样啊?”

一周之后,我退了学。因着家中突逢变故。父亲出车祸,肇事方逃逸。父亲下半身截肢,失去工作能力。我哥为清还亏欠的医债,只身去了青岛打工。

退学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有一次,我想她实在受不了,便骑单车来到她的家。但是她家已经搬去别的地方。荒废的院落,紧锁的大门,让我觉得恍如隔世。我伫立在那棵银杏树下。追忆。发呆。那时是春天,嫩绿色小扇般的树叶还不太密。风晃动枝桠触到我的头发。有人在枝桠上悬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我取下放在鼻尖,久存的香味已经散尽。我用力攥在手心,仿佛是想要用力攥住些什么。

那一天,我应该是落了泪吧。

5

裴陌述毕往事,好久低着头,沉浸在某种情怀里。凉介不置一词。房内一时安静无声。忽听到门外有人嚷嚷道:“你到底是落了泪,还是没落泪啊?”

裴陌顷刻扰坏了心境,切齿说道:“我靠,这小子又偷听。”

青珩推开门,只露半个脑袋,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想多搜集写歌的素材。”裴陌道:“滚。”青珩很识趣地说:“好好好,我马上就滚。”

关门才三秒钟,忽又推开一条门缝:“林言究竟是哪位啊?啊,我的眼!不说就不说呗,干嘛用硬币丢我啊?”

青珩拉紧门环,再不敢推开。隔着一张门,他小声嘀咕道:“小气鬼,还是五毛的硬币。”

6

周末,天气晴和。

凉介与樱各自无事。说好了一起游山,便乘车去往一座森林公园。公车路过山间的村落。左一排的右一排的老房屋不断地从槐花桐花底下隐现。牛从棚舍中牵出,走过绿油油的菜地。一派静好默旧的好风致。

入公园后,两人在山道上始远足,颇是陡且多弯。古木往往在断崖处悬挂,显得怪。夏风轻轻拨过树海,肥腴的枝桠就颤栗般摇晃。从半山腰回身眺望,远方的山峦很远,又似乎很近,在日光下翠色逼眼。

再往前,路转弯的地方是一块绿潭,时逢秋始夏余的涨雨季节,水沿着一截又一截的坝潺潺地落下去。凉介半跪在坝面上,等风来时拍摄对岸独一棵依水而生的树,有一只野鸟从镜头间悠然掠过。凉介发着呆没捕捉到刹那,只是用眼睛记住了。仅一瞬间,也是极美好,但还不至于眼睛潮湿。

近山巅有一座道观。重重的古院落,一重比一重递高。从最高的殿宇向下看,丘壑于尺幅间展延,便见廊庑曲隐,桂殿绰约,显得古色古香。身穿洁白古袍的年轻女道士寂静地穿过道院。把头发扎成小髻的灰袍道士站在清风里扫着地上的落花。栏杆上系满了许愿牌,细细读来,都是美好的寄望。白樱意兴颇丰,亦从女道士手中求得一张许愿牌,很认真地手书起了愿想。可伤的是樱的字歪扭七八,还不如小学生。而她倒喜孜孜反复赏阅着,愈看愈觉得美不可言。

走出古老的院子,凉介在一棵大树下独坐。低矮的红墙侧,有白石桌,绕数个石凳,桌面与地面全都落满了花朵。耳朵里除下耳机,便听到细密清静的鸟声,底音是风带动树枝的哗哗声。凉介温润地听山,予人一种安宁,想起了去年看过的一本书,《夏日走过山间》。约翰·缪尔的述景日记。抬眼看不远处,樱追着大白鹅蛮横拍照,咯咯笑声夹着嘎嘎鹅叫。只这般日常的小场景,反而教凉介觉着怡心。

中饭时在山腰的一家餐馆。置小矮桌于山沿一棵树下,依着汩汩流动的山间秀水,水声清脆。两人对着清澈的风景安心用饭。饭未了时,山路绿缝间隐隐见一行车队压地飞来,转过数坳后逶迤到这家餐馆,陆续沿路侧熄火,如流泻的一簇急水涌到闸口而止。后来有人进入餐馆,脚步声稳重,恰好走到两人跟前,停住。那人一言不说,冒然就坐入同一张桌。

凉介停止进饭,抬头看那人,留着淡淡胡渣的男士,有一张落拓不羁的脸。黑色衬衫针脚细致,领口考究,看起来不菲。那人坐下后只是凝视着樱,目光隐忍而微微痛苦。樱强作镇定,不去看他,可筷子夹菜间却已轻微颤抖。凉介一如既往地温情,抬筷替她将菜从容夹入碗中。那人眼底忽就闪过一丝寒意。

那人极力温声道:“好了,别闹了。跟我回家吧。”

樱眼睛潋滟,嘴角露出冷笑,“回家?这儿哪有我的家?难道你忘了我是孤儿吗?”

那人不愿与樱多做争执,转而视对面的人,说:“你就是凉介吧?”凉介平静地望着他,说:“我是。”那人冷淡地将手中所握之物掷到桌上,便是那张白樱才写了没多久的许愿牌。本来系在了琳殿前的栏杆上。

朱红牌面有樱的手迹:凉介与白樱要一直好。

凉介看着桌子上的许愿牌,已是了然,说:“你在跟踪我们?”

那人不答这句话,却说道:“凉先生,不如咱们赌一次吧?”凉介微皱眉,说:“赌什么?”那人一字一字清晰说道:“就赌白樱。”

凉介摇摇头,轻啜了茶碗一小口,移目望斜对面隔水一崖随风摇晃的树丛,说:“你还是先学会如何尊重女人吧。”

那人也不以为忤,笑道:“你不会以为你这个穷小子,真能养白樱一辈子吧?”他指了指餐馆外的山间公路,首尾相连泊着十余部车,或明丽尊贵,或雍容大气,无一不是百万名车。他很轻松地说:“你可以选一辆,然后独自开走。”

凉介看了那些车一眼,无非路虎与保时捷,便不说一句话,只是端起了茶碗又细饮,间或看起了风景。林溆清幽,鸟语响山。他的回答虽然是沉默,但是已经明确告诉了那人:他不稀罕。

那人涵养极好,笑笑,说:“清高是朱门酒肉臭了后才玩的把戏,可你只是一个小保安哪。”

凉介放下茶碗,眼神凉凉的,轻轻说道:“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那人道:“说得好,我真是喜欢你的天真。”

这时一人走进餐馆,快步到那人身边耳语一番。那人忽然眼光闪动,戾气森森,与一只狼无分别。他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低声道:“四年了,终于他落在我手里。走吧!”向后来那人横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对着白樱恭敬鞠了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白樱知今日免不得要去的,便浅浅哼了声,立起身,垂眼湿润地目视凉介。一眼凄凉,然后转身向外走。

凉介随即跟上,却被后来那人伸手拦住。那男士已走到门口,回头吩咐道:“如果他想跟来,就随他吧。”

凉介与白樱,及那男士坐同一辆车内,飞似地沿着绕山公路下山。须臾就冲出风景区,向东南方向驰去。

那男士冷静看着后视镜中浮现的那张脸,说:“你这般折磨我,是不是很痛快?”

白樱漠然说道:“我从没想折磨你。只是不爱了,所以想放手。若是不爱了还不放手,那才真是折磨你。”

那男士冷笑,轻轻嗤了一声,道:“不爱了?”从车窗玻璃的映影里,凉介看到那男士充满嫉妒与忧伤的眼,闪闪发光。

又过了会儿,他类似妥协地说:“雨季时,我可以陪你淋雨的,抑或是去青岛定居。只要你愿意。”

白樱的手颤了颤,用力咬着嘴唇。她有些动心了。凉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说:“我不会叫她去的。”

那男士眼眸铁青,忽然如狼叫声一吼:“我与她说话,你来多什么嘴!”

凉介平静地与他对视,语气清澈地说:“我会陪着她。”

此时车行至一片临河的旷野,渐渐停下。早有一部商务车等在河岸上。那男士放低车窗,拿出手机,拨一个号码:“开始吧。”话说完,从商务车上便下来三个人,打开后备厢,拎出一个血淋淋的人来,抛在了地上。

“把电话给他。”那男士对着手机说,近在咫尺却仍然不露面。然后有人将蓝牙耳机戴在那血人耳朵里。那男士便与他对话:“你好……你不用知我是谁……四年前你驾车路经郊外省道,碾压过一个行人……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可你不应停车察看后就逃逸的……你不必哀求我,该当求四年前的自己……犯了错,就要受到应有惩罚……你得为自己负责。”

那人趴在地上捣蒜般磕头,拼命求他饶恕。那男士面无表情地漠视,任由他的嘶哑哭号,无情地结束了通话。

凉介亲眼目睹这等惨景,殊为不忍,别过脸去不看。忽一个念头闪电般斗然明现:“四年前一场车祸?裴陌说他父亲也是四年前因祸致残,他哥因此远赴青岛,那正是白樱的城市,莫非就此促成他们的相遇?况且裴陌一见白樱便阴阳怪气……”他定定地看着那男士,形容间确实与裴陌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坚毅神情落拓,比陌显得成熟而深沉。他说:“你是裴陌的哥哥?”

那男士连头也不回,道:“不错,你总算猜出来了。”说完,他又淡淡说道:“若不是顾及裴陌,我会教你跟他同样的下场。”

凉介看了看车外那个人,说:“至少我不会像他那样,向你求饶。”

那男士道:“但愿跟我裴叶作对的人,都不是怂……”话还没说完,只听得白樱一声惊叫——车外的旷野上,五辆车分别从不同方向出发,以最大马力同时撞击那人。

凉介赶紧给她捂住眼睛。裴叶对司机道:“开车,去一个看不到的地方。”

驱车向西,远远离开黑暗的河岸,直到再望不见那片洇红的野地。凉介这才放下手,却不等停稳就开门跃下车,蹲在路口剧烈地呕吐。当他第一眼看到血腥场面,心头便翻涌恶心,强行撑到现在。

白樱下车递给他水,漱口。裴叶站到公路上,抬头眯眼看日光,默然不语。白樱给介轻轻抚着背,凉介微微一笑,说:“我没事。”裴叶轻蔑冷笑,道:“怂货。”

凉介不以为然,只当没听见,一派温情地对白樱说:“没吓到你吧?”白樱霎时间容色微暗,快步走到裴叶面前,扬手要打他脸。却被他及时抓住手腕,他喝道:“你疯了!”白樱怒说道:“你答应过我,不再沾染鲜血。为何今日还要害人?”

裴叶道:“他是罪有应得……好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白樱近乎是哭着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坐牢的啊。”

裴叶看着她,微笑说道:“你嘴上说不爱了,可你依然是担心我的。”他轻轻抱著白樱,用温柔的声音挽求道:“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白樱听着他轻声细语如喃,蛊惑般点了点头,淋淋泪水洒了下来。凉介心间一颤,黯然垂首,立在夏风滚烫的旷野,虚无地攥了攥手。

原来他的全部爱情,只能够抵她的一半。

她迟迟上了他的车,走了。临行时,她噙了泪,回头特殊望了一眼,眼神里怜爱多于歉疚。

凉介落寞走在公路上。夏日阳光炙着柏油路面,滋出丝丝水汽。日光之下,他只感到冰冷入骨。那一列豪车如群狼般从后赶来,开车的人落低车窗,朝凉介挑衅吹口哨竖起中指。后来突然加速往前飞驰,暴起路尘。

车,相继消失在路的尽头。赤条条的公路,只有凉介在行走,身影恍惚如飘荡的稻草。

行脚数里路程,到公车站,等回城的车。孤单的站牌,陪着唯一等车的人。

俄顷见一辆黑色路虎从逆行道折回,行至公交站前停住,下来一个人。那人盈盈笑着,风荡起她的头发,发梢飘散。

凉介瞬间湿润了眼,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人笑中带泪,说:“我……还是舍不得放下你。”

凉介良久不语,看似平静如井水,可是右手拇指与食指无节奏地用力搓摩着,用以克制手的颤抖,可作为他激动心情的旁证。

路虎掉头,发动引擎向前行。司机不解,问道:“裴总,你怎么能够忍受她的背叛?”

裴叶望着远方天空的一片云彩,眼神遥远,说:“她没有背叛我。她爱上他,是因为他与四年前的我很像。很像。”

公交车姗姗来迟。白樱突然捶在介胸口一拳,嗔道:“你看着我离你而去,为什么就一声不吭,也不挽留我啊?”

凉介愧疚万分地说:“对不起。”

白樱心疼他,却给了他一个白眼,道:“傻不拉几。”

7

白樱坐在裴叶车内时,心情错杂,一直从后视镜观望凉介。他就如行尸走肉,郁郁寡欢地走。十多辆车故意激起尘土欺负他,他也是浑然不觉般不理会,依然行尸走肉地往前走。

白樱心口好疼,到另一个三岔路,她终于说出了口:“停车,我要回去。”

裴叶看着她,眼神认真,摸到了她的心。他点点头,不说任何逼迫的话语。他已经知道,她是不会回来了。与其留住她,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如就此放生了她,至少有一个人会得到成全。

白樱临下车时,他说:“白樱啊,咱们就此别过……对不起,我也不爱了。”

8

——是啊,不爱了,那为什么要落泪呢?

9

“裴总,给你纸……擦擦泪。”

“滚。”

10

宿舍公寓,裴陌看到凉与樱一起回来。说:“山上的空气还好吗?”

凉介不动声色地看他,说:“我可从来没告诉你,今日去游山了。”

裴陌神情一怔,最后只好承认:“……好吧,是衣央告诉我的。”

凉介说:“衣央?”

裴陌看了一眼樱,说:“她知道。”

樱说:“衣央是裴叶所成立公司的法律顾问,别看他文质彬彬带着书卷气,其实坏心眼特别多。”

裴陌道:“我觉得衣央这家伙,还好吧,没你说的那么坏。”

樱一撇嘴,道:“那是因为你哥是裴叶,他才会对你百般讨好。”

这时,青珩从他的房间冲到客厅,视三人若不见,来回徘徊着,苦恼的耷拉着脸,嘴里嘀咕说道:“以后我再不吹牛B了,妈的,味太大了。”

三个人听了他的话,由话思义,都觉了莫名的恶心。裴陌道:“谁家的牛啊?”

青珩一愣,不知其所指,在客厅内东张西望,却不见半个牛,道:“牛?什么牛?哪有牛?”

花焯自房间里追出来,捧着半拉儿吃剩的榴莲,“喂,打赌说好的,你会吃下整个榴莲,怎么吃一半就跑啦?”

青珩狡辩道:“谁跑了?我只是出来散散食。”说完,他对客厅另三人暧昧地一笑,道:“我请你们吃榴莲啊。”

白樱看热闹不嫌事大,摇头,堵着鼻子说:“怪不得躲在房间不出来,原来想独吞榴莲哪,我还以为你在偷吃便便呢。”

晚饭时白樱跟他们一块吃。买了烤串与啤酒,在天台上摆一张桌,都爱这素溪般浅浅夜色。

青珩只吃了两三串,便不再吃,凑着人多弹起了吉他,他的表情在酝酿,就像风铃在等风。

“春寺天井,我们听风铃

目送陌上的枝垂樱

扫落花的少年僧,默语声

似我认真等,往事全不应

北归的鸟要在破晓前过境

我要在明前等细雪染你城

旧信与萤,放进许愿瓶

森林予我一季的风

晒白衫的晾衣绳,像叮咛

爱你是天性,我一直在听

走遍公路走遍四季有余生

重温日记重温手书的风景

霏霏雨沾湿窗棂,还未走

地铁站,谁无言,烟蒂随地丢

你安睡似幼兽,梦呢里不释我手

粤语说特别情话,字与句挑逗

失误抽了下下签,白了头

你别泣,无庸信,冬日看海鸥

自花舍沽蔷薇,踱未门口反生愁

无采撷一篮月光,我对你内疚”

凉介与花焯裴陌三人对饮,说起了从前,说到好笑的地方,都握着酒杯大笑。凉介也是坦然的笑,神色那么平和。即使是樱,也难得见他这么笑,——支着腮看,几乎着了迷。

看来他在失而复得了樱之后,有了类似释怀的好心情。

而青珩却耍起小脾气,手指胡乱地划拉琴弦,说:“你们有没有认真听我的歌啊?”

“没让你离开,你就应该学会感恩了。”裴陌看也不看他,说完,继续举酒,与另二人碰杯。

幸而,青珩深谙装聋作哑之道,一两句挖苦他的话如风过耳,接着旁若无人地弹唱自怡悦。忽然地他想起了米鸢,不知她是否吃过晚饭。便停了琴弦上流水潺潺的手指。一旁去打电话了。

花焯刚想举起酒杯,裤兜里手机铃声响了,他转头看看天台角落的青珩,以为是他拨打的。拿出来看,来电显示却是:姜皎。

他放开手,一副嫌恶的表情,手机推给裴陌,说:“就说我不在,把手机落在了宿舍。”

裴陌划开通话,简了述几句,就摁断。后,他递还给花焯手机,略觉得对那女孩有歉疚,说:“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又看上了你?”花焯神气沮丧,转着杯子说:“我却觉得是我倒霉呢,——不就亲了她一下,非要讹我天长地久,天天‘亲爱的,亲爱的’嘘寒问暖。我去,跟我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呢?”

白樱没忍住插了句嘴,说:“如果以后再无人认真在乎你,你是否就不这样装逼了?”

花焯无动于衷,白樱为素昧平生的姜皎感到不平,说:“早晚有一天,你会遭受报应——轮到你去尝尝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的滋味。”

花焯便笑了,说:“好啊,我等着。不过,能让我动心的女孩,估计得七仙女再次下凡吧。”

到夜里十点多,他们才散了场,凉介送白樱回到她租赁的小屋子。而青珩,还在叽叽喳喳对着手机与米鸢倾诉心怀,及那边说了晚安,他挂电话后回身一看,天台上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走着咕哝着:“人怎么都走啦?我靠,我还没吃呢,也不给我留一点。”拾起桌上残余的半串羊肉,也不知是谁吃剩下的,胡乱地咬了几口。

翌日,花焯请半日假,午时骑山地车去山南,赴另外一个人的约。过了黛溪湖,刚骑出高速桥底下的洞。却从后面抢过来一辆捷达,赶上花焯时车头斜拐,把山地车别到了路旁。

花焯伸脚立地,稳住了车子。捷达停下,下来一个人,如猩猩般高大威猛。那人不等花焯反应,扑过来一拳击到他脸颊。花焯没闪开,一拳击脸,脑袋立时就发懵,忽又感到腹部一股大力袭入,身子不自觉地后退,脚步踉跄。

那人再一绊,动作一气呵成,将花焯整个撂在了铺砌青砖的人行道上。那人死劲掐住花焯脖子,说道:“给我离姜皎远一点,不然我弄死你!”

花焯敌不过他从硕大肌肉块里激发的力气,被摁在地上起不来。半边脸晕起的淤青波及眼边,他却不顾一切地笑了,又忍不住眯了眯因笑而扯痛的眼,说:“原来你喜欢姜皎啊?”

那人狠狠瞪视花焯,拳头作为威胁似地再提起,随时都会让他脑袋开花。

花焯则把两手一摊,说:“那你弄死我好了。”说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地上躺着也不耽误风度翩翩,拨出了号码:“喂你好,是等雨花舍吗?我早晨订的那一束黄玫瑰,帮我改成上好的白玫瑰。哦收花人不用改,依然是姜皎女士。对了还有,帮我把留言卡片上——‘对不起,我不爱你。’中的‘不’字划掉。谢谢。”

11

与花焯约好一起骑行的女伴,见他很迟才到,又见他半张脸淤青,另半张脸同样伤痕斑斑,不禁大为惊惶。

他倒是无谓的样子,眯缝眼睛,看路旁的法国梧桐,已经郁郁苍苍。

那女郎诧异看他的表情,说:“挨了打,还这么惬意?”

花焯说:“打人的人,不一定就赢了。挨打的人,也不一定就是输了。”

“那是谁打的你啊?这么可恶。”

“是王母啊。她千方百计阻止我来见小仙女,想要用钗子再划一道银河的,结果却只把我的脸划伤。可最后还是没能阻挡我见到我的小仙女啊。”

女郎娇媚抿嘴一笑,嫣然生姿,小声道:“油腔滑调。”

花焯趁机会手揽一绺那女郎垂在肩后的发梢,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好香啊,——春天的时候不怕招蝴蝶吗?”

那女郎说:“那你算是我的蝴蝶吗?”说话时她的眼睛里水波粼粼,有一抹笑意在嘴角浮现。花焯看呆了,细思着她暧昧的话语,心口微微漾。

午后稍凉时,两个人各蹬起山地车,沿公路穿过小镇,再向南,骑进茫茫大山区。山间有公路可骑行,逶迤绕过才半座山,女郎便乏了,停车伫着看风景。山梁如绵延的波涛,翻滚着。女郎大叫一声,群山回响。

女郎呵呵朗笑,转脸看花焯,看久了他如皎月的颜容,又听他反复清唱“山明水秀,不如你有看头。”,不由得心动,微微亲了一下他的脸。嘴唇触碰到淤青,花焯呲牙咧嘴,嘶嘶疼叫。

黄昏时,山间旅社某一间久未售出的房间,灯光亮起。收拾完床褥,夜色已流到窗棂外,鸟声睡了,虫声醒了。有人站窗前,指尖划入桌面尘埃里开始写字。

灯灭。

次晨,女郎醒来,花焯不在身旁。或许是去买早点了吧。她打着呵欠走到窗棂前,想看看晨曦里鲜润的山色。却一眼看到了桌面上指划的字。

——我走了,不用找我。我只是梦,梦醒了无痕。

想起昨夜里灭灯后,他温柔蜜语以对,柔情对白抵死盟誓。谁道他早在灭灯前,就已经写下了分别的话。原来他的离开,在遇见以前就蓄谋已久。

女郎抹去桌上的字,眼睛潮湿,又用力闭上眼。抬头,胸口哽咽。

她差点就信了,那个人有毒的誓言。

12

黄山广场,青珩坐在露天饮料店喝果汁,米鸢坐对面。太阳伞覆盖的凉影里,米鸢寂静的表情很入镜。

有美丽的女孩穿着露肩的丝衫飘逸地走过去,青珩捧着果汁杯跟着转眼睛,目送了好远,最尾时咽了咽口水。

米鸢瞥了一眼他,又转头看远方。高速路就近在脚底,城南的楼层风景一并浮在眼边。

山麓喷泉洒落,水气迷蒙带起一挂彩虹。拍摄婚纱照的新人巧笑倩兮。

“米鸢,不如我们也结婚吧?”青珩看呆了,从未如此羡慕过别人的幸福。

米鸢淡淡哦了一声,移目看过去,说:“他根本不爱他的女人,为什么还要给予她婚姻呢?”

青珩很吃惊,以为她这么了解——“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米鸢侧过身子,说:“不过你看,新娘显然是崴了脚,但是他还要新娘踩着高跟鞋继续拍摄。不就是心疼花费的婚纱钱么?难道他有多么爱他的女人吗?”

青珩茫然了,定眼一直注视,他们幸福的样子那么清楚,风吹过来一句新郎说的“我爱你,颜溪。”便看见新娘顿时哭花了脸,紧紧拥抱著新郎,不愿再放手。青珩噘嘴说:“你对爱情总是有偏见,我觉得新郎很好啊,你也听到,他说了他爱她。”

米鸢不想多辩驳,说:“好吧,他很爱她。”

回去的路上,坐在公车里面,隔着一层玻璃米鸢看这个城市。她总是如此安静,青珩挨着她触手可及,却又觉得遥不可及。他絮絮叨叨讲一个笑话,把自己差点笑缺氧,米鸢只是轻微点头,没觉得好笑。

公车路经北关汽车站,有一个女孩上了车,提着大大的行李箱。投币后,向后走,被司机叫住:“喂,小姑娘,你刚才投入的硬币是一毛的。”那女孩才醒悟,满口道歉着,马上从钱包又掏硬币,一副笨拙的样子。然后拖着行李往后走,抓住拉环站在过道里。细密的汗粒流成一线,她腾出一只手向脸庞扇着风。

她就站在青珩的座位旁。青珩向她招招手,说:“姑娘,你的鞋带开了。”她说声谢谢,蹲下来系鞋带,而行李箱才离开她的手就往前滑行。她赶紧去抓,却抓了空。青珩起身替她捉住任性的箱子。她又说谢谢,出了糗后,两颊明显起了绯红。

“你不是本地人?”虽然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但在箱子乱跑时听到她不自觉溜出了一句方言。没听懂,有点咒骂的意味。

她说:“哦,我是南方人。”她转眼珠看四周,仍有人在嘲笑着她的笨。她便把耳机插入耳朵,播放音乐,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以外。

直到有人拍她的肩,又是青珩。她摘了耳机,青珩指了指外面,说:“终点站到了,你还不下车吗?”

她一惊,说:“终点站?我不到这里的呀,我要去魏桥报名处的。”

“报名处早在三站前就到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哦,对不起。”她发觉头半句话语气不佳,歉疚地看了眼青珩,拉起行李箱赶紧下车跑路,免得再挨了他的骂。

青珩笑笑,跟米鸢一块下车。她不知青珩拥有上善若水的好脾气。只见她又拖拖拉拉地回转来,问:“你好,还得麻烦你——附近有便宜的旅舍吗?”

“顺路,我带你去吧。”

青珩好人做到底,帮她把行李搬到三楼房间。她在柜台登记时,青珩看了一眼她的名字,洛雨。

他心想,名字如此的水灵灵的姑娘,怎么就这么笨呢?

傍晚,洛雨自报名处回旅店的路上,留连于马路边一株不知名的美丽的树。她仰着头看,面朝乔木,背对人海,身后车水马龙飞逝。其中,有一辆单车无声无息地骑过去。

——骑单车的少年穿一件白衫,有一张严肃的脸。他微微看了一眼马路边大树下一个女孩孤独的背影,尔后又沉默蹬着单车往前赶。

——洛雨看厌了树,转过身向前走时,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雪白背影,暮色中骑单车的少年。她无动于衷,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她不记得这次初见。

他不知道有这样的偶遇。

在彼岸,他们以为的初遇,其实是重逢。

少年还没到宿舍,手机铃声响了,他脚撑着单车,摁开电话。他说:“白樱,你在那等着,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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