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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兮文学 > 四野微澜 > 第2章 灾星
 
  有些人远离江湖,但江湖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

  景明侯府唯一还活着的主子孟执堂守丧三年期满,下个月将重返大周都城顺京。

  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消息,今年开春后,守丧期满的贵族已有两位回了京,这两年陆陆续续还有人回京。老百姓们对贵族的关注仅仅停留在茶坊街巷的口水里,都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顺京最热闹的大街当属从南城门口直通到北城门口的信度大街,整日里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南来的北往的,吃饭喝酒,打尖住店,全国特产,胭脂水粉等各色买卖应有尽有。

  紧挨着的信度大街的扶佑巷里头有家“鸿来茶坊”,虽然茶叶不怎么样,胜在价低碗大茶叶沫子多,挑夫汉子之流忙完便喜欢钻进茶坊闲聊,此处常常人声鼎沸,比信度街还热闹三分。

  卖香囊的老婆子半天没开张,恹恹靠着石阶休息,侧耳听旁边茶坊众人的闲聊,也算打发时间。

  “听说了吗?圣上今年又开恩科啦!天下学子,真真是有福的,我大周必将万年兴盛!”说话的人啜口茶,眉眼含笑地接受众人附和,接着又说道,“虽十年战乱,三年修整,但要国富民强,还得靠文官治世。咱们那位圣上啊,英明神武得紧!”

  当即有人反对:“大成哥,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看那被拆碎了的旧楚,养着多少文官,也没见得治世昌明。要不是文官怂恿皇帝亲征,怎会那么快亡了国。我看啊,国家还是多养些武将才是正事。”聚在茶坊里的汉子们都是墙头草,这话说得众人又纷纷点头。

  大成哥面子上挂不住,恼怒说道:“小子无知,我大周气运滔滔,又怎是短命旧楚比得上的。我大周乃佛国,吾皇万岁得佛祖庇佑。你看那旧楚有什么,难怪落了个皇族尽诛的境地,再无复国可能!”言下之意,你再拿旧楚怼我,我就跟你急眼了。

  那个年轻的汉子一愣,想着自己出言确实有些莽撞,小声回道:“十年之战,若无我大周儿郎浴血奋战,怎会有如此安定岁月。圣上,圣上他也该多加以抚慰武将才是。你看那景明侯府,当年如何人才济济,战功赫赫,如此为国尽忠,现下却落得七郎一人孤零零袭了爵位,京郊守丧。”

  说到景明侯府孟家,众人又是嘘唏不已。都言道孟七郎半世不易,从爷爷辈到叔叔辈再到同辈,竟死了个干干净净。府里头女眷也是忠贞英烈,外面传回哀讯,便三尺白绫相随,数年间府外的白灯笼仿佛从未摘下一般。

  讲到孟家,又有人起了话头,一脸神秘问道:“你们可知,孟七郎原本也是保不住的?”

  众人好奇,不是说佛祖庇佑,这才没让孟家断根吗?

  “他在岷山混战中失了行踪,军中以为他已殉国。当时重羽军的杜威杜元帅气疯啦,景明侯府最后一位血脉在他手里失了性命,他哪还能有脸面在军中待着,倒不如痛快死在前线。”众人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忙给这位斟茶,赔着笑脸等他说下去。

  这蓝衣汉子抿口茶,不急不慢说道:“那一战告捷后,军队随即打扫战场。哎,可惜老天爷有心为难,又下起茫茫大雪。杜元帅把能走得动道的全派出去了,管你是厨子还是大夫,统统出去找孟七郎。每具尸体都翻过来看脸,直到找到孟七郎为止。”

  有那嘴快插话的:“不用说,肯定是找着啦!”众人厌恶,叫他闭嘴,又给这蓝衣汉子斟了茶,请他说下去。

  “最后还真找着了,就剩一口气吊着,人也动弹不得。好在是军医找着的,没多加折腾,当即喂了药,又接骨续命。杜元帅命人就地搭盖帐篷,升起火炉,那军医不眠不休照顾了七八天,孟七郎这才捡回一条命!听说杜元帅乐得赐了那军医好多银钱。”

  旁边有人接着说:“不过我听说,孟七郎的身子骨好像有点问题,这三年啊,说是京郊守丧,实际啊是治伤!”

  他招招手,示意众人凑近些,轻声说道:“听说啊,瘫啦!”

  众人吃了一惊,这么说孟七郎只捡回了半条命哪!

  “会走的会走的!”有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着急摇手:“我听人提过的,他会走路!有人在孟氏陵园见过他,好端端站着呢。”

  这话说得没根没据,大家半信半疑。谁没事跑孟氏陵园去啊,说不得是假消息呢!

  众人唉声叹气,不管怎么说孟七郎活命不易,此番回京算是苦尽甘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这么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孟家七郎孟执堂,十八岁从军,现如今不过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此番守丧完毕,回京定一门好亲事,过两年再纳几房妾室,侯府很快人丁兴旺,再度昌荣。

  此时有人来买香囊,老婆子便打起精神,照顾生意,不再听那一群人又叽叽喳喳的谈论哪家的姑娘会有这等福分。

  此刻,众人口中只剩半条命的孟执堂正牵着马,左手拿着剑,在离顺京数百里的小镇上找客栈投宿。此地名叫重灯镇,镇子不大,居民多以扎制彩灯为业。镇子地形阔达,常有货郎来此进货,再贩至各地。镇子上的人倒是不爱远行,三三两两聚在街巷口聊天扎灯,整个镇子安逸祥和。

  两人问到第三家才有空房,且只有一间。要是往日里,两人共住一间并无不妥,现在还带着个女童,这就不太够住了。

  孟执堂懒得再找,向店家要了这间房,抬腿径直上楼。林栖迟看他冷淡的举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默默跟上。

  客房没什么装饰,简单干净。进门绕过屏风,房内设有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可睡的软榻。

  林栖迟紧走两步把女童放在榻上,甩甩发酸的胳膊。就算这孩子不重,进镇子后抱了一路,也怪累的。孟执堂把行李放好,向榻边望了一眼,转身出门找伙计打热水进来。

  林栖迟也没闲着,又给女童把了脉,开张药方让店里伙计去抓药煎药。

  到了晌午,洗过澡的林栖迟正在擦头发,小伙计端着托盘敲门进来,布上几个小菜,一壶酒,又关门退下。这时孟执堂把小镇子走了七七八八,正好回来一起用饭。

  孟执堂这个人,向来没个笑容,一是本性话少严谨,二来自懂事起家里人丁渐少,记忆里都是丧事。他若是脸色平静,已经算是情绪很好了。

  自从当年林栖迟使劲浑身解数,把孟执堂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这两人便形影不离,即使军中歇息也是共用一帐。旁人见此,愈发尊重林大夫,敬他仁心仁术,恪尽职守。更何况林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平日里性格又温和,在军中吵吵嚷嚷的糙汉子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按说丧期结束,景明侯应立刻返京面圣,但不知何故,他定的入京日期足足晚了一个月,宫里倒也没有说什么。外人并不知晓,孟执堂此番就为了陪林栖迟回乡探亲,来回行程算算,也差不多一个月。

  客栈的菜炒得还不错,孟执堂不紧不慢喝酒吃菜,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林栖迟左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撑在桌上看大哥用饭,自己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筷。

  孟执堂虽然年岁不大,长期军旅生涯却给他雕琢了一张刀砍斧剁般的严肃面孔。双眼锋芒毕露,看人一眼仿佛剜人一刀。身材高大却并不威猛,换了一身常服后,远瞧着像个文士。只是常年不爱讲话的性子和手上层叠的老茧,时时提醒旁人,这是位鬼门关回来的杀将。他够狠,也够不要命,最好别招惹。

  反观林栖迟则是世所公认的俊美男子长相,他永远笑意盈盈,不急不躁,负手而立。他看花,花便更娇艳,他看树,树便更葱茏,他看人,人便如沐春风。林栖迟喜爱看医书,也喜种植草药,三年寂寥时光,靠着侯府送来的书药,他像是闭关了三年,医术越发精湛。

  又过了一会儿,伙计把熬好的汤药端进来,林栖迟立刻起身接过,转身去榻边给女童喂药。对待病患,他向来极有耐心,给半梦半醒的孩子喂完药,又捻起一薄片桃肉蜜饯塞给她。

  女童居然嘴角扯了扯,仿佛笑了一下。林栖迟高兴坏了,自己喜爱的蜜饯,她也喜爱,真巧。

  “这孩子长得很好,大哥你来看一眼呀。若是能好好养大,定是个可心人儿。”林栖迟温温柔柔道,语气轻松平常,仿佛只是跟孟执堂讲今日天气不错没有下雨这样的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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